年轻工程师小王，揣着那块刚撬下来的。
还带着温热的砖头和一小包灰色的“水泥”粉末，一路狂奔。
他跑得肺都快炸了。
身后的干船坞里，陈海砌墙的诡异场面还在继续。
“老师，你要这干什么？”
宋总工那句低吼还在他耳边回响。
他想不通，但命令必须执行。
材料分析室在船坞的另一头，是一栋独立的白色小楼。
小王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老张！快！急事！”
实验室里，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
头发乱糟糟的中年人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他被小王吓了一跳。
“小王？你火烧眉毛了？”
“差不多！”
小王把手里的东西往实验台上一放。
“宋总工要我送来的，立刻分析！要最快速度！”
老张扶了扶眼镜，拿起那块砖头看了看。
他又捏起一点水泥粉末，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红砖，硅酸盐水泥。”
老张撇撇嘴，一脸的莫名其妙。
“宋总工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分析工地材料？我们这可是国家级重点实验室！”
“别废话了！”
小王急得直跺脚，“宋总让你分析你就分析！用最高精度的设备！”
老张看他不像开玩笑，只好耸耸肩。
“行吧行吧谁让他是总工呢。”
他嘟囔着，从样品袋里捻出一点点灰色粉末。
小心翼翼地放进电子显微镜的样品仓。
“我倒要看看，这水泥里能开出什么花来。”
他打开观察屏幕，调整着焦距。
屏幕上，水泥颗粒的微观图像从模糊变得清晰。
老张脸上的不耐烦，渐渐凝固。
“嗯？”
他凑近屏幕，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这是什么？”
小王也好奇地探过头去。
屏幕上显示的，根本不是什么不规则的水泥颗粒和砂石棱角。
那是一颗颗大小均一，近乎完美球形的微小颗粒。
在电子束的照射下，这些颗粒表面，流转着一种陶瓷般的光泽。
而将这些球形颗粒黏合在一起的，也不是杂乱的凝胶体。
而是一种……一种结构规整，如同水晶般不断自我延伸的网状晶格！
“不可能……”
老张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标准硅酸盐水泥的微观结构图进行比对。
两个图像，天差地别。
一个像是混乱的垃圾堆。
另一个，则像是鬼斧神工的艺术品。
“这些球体，是超微晶陶瓷颗粒！”
“这种晶格结构……见鬼，它还在生长！
它在主动吸收周围的游离分子，进行自我补完！”
老张的声音开始发抖。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另一台设备前。
他用镊子夹起一粒比灰尘大不了多少的“水泥”样本，放进了高温热解分析仪。
“快！升温！测试它的熔点！”
小王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屏幕上，代表温度的红色数字开始疯狂飙升。
500c……
1000c……
1500c……这是普通耐火砖的极限。
2000c……这是航天飞机隔热瓦的承受极限。
样本，毫无变化。
“继续升温！功率开到最大！”老张对着通话器嘶吼。
2500c……
3000c……
3500c！这是冶炼钨合金的温度！
屏幕上的微观图像里，那一点点粉末。
依旧稳定如初，连一丝变红的迹象都没有。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警告！传感器温度过载！警告！传感器即将烧毁！”
“砰！”
一声轻微的爆鸣，分析仪的操作界面黑了。
一股青烟从设备缝隙里冒了出来。
实验室里小王和老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骇。
“传……传感器……烧了？”小王结结巴巴地问。
“它的最高量程是4000摄氏度。”老张的声音干涩无比。
这意味着，那一点点粉末的熔点远在4000度之上。
“那块砖……”
老张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扑到实验台上，拿起那块被陈海砌过的红砖。
他用金刚石刀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在砖体的边缘刮下来一点点红色粉末。
他把粉末再次放进备用的显微镜下。
“天哪……”
老张发出一声呻吟，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它的晶体结构……被重构了。”
“它已经不是粘土砖了，它和那种‘水泥’接触的部分，分子结构发生了同化！”
“它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我们闻所未闻的耐火材料！”
小王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宋总工为什么会让他来做这个分析了。
这不是水泥。
这是神话！
“报告！快！把所有数据打印出来！我要立刻向宋总工汇报！”
……
干船坞。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
一个十米见方，三米多高的巨大砖石平台，已经完工了。
陈海拍了拍手上的灰，看起来很满意。
他砌出来的平台，横平竖直，棱角分明，比机器切割出来的还要规整。
“好了，下一步。”
陈海走到那辆装满微波炉的小货车旁。
“把这些玩意儿，都给我拆了。”
“把里面的磁控管，就是那个金属疙瘩，都给我取出来。”
工人们面面相觑。
林涛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他挥了挥手。
工人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开始拆卸微波炉。
很快，十几个泛着金属光泽的磁控管，被堆在了陈海脚下。
“飘飘，过来。”
陈海对着不远处的飘飘招了招手。
飘飘立刻放下手里的肉包子，小跑过来。
“帮我个忙。”
陈海拿起一个磁控管，又从那堆超导电缆里扯出一根。
“看到这个接口了吗？把这些线，都给我缠上去。”
飘飘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起一根比她手指还粗的超导电缆。
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中。
她白嫩的手指，像是捏橡皮泥一样。
轻松地把坚硬的超导电缆线芯，捏成了想要的形状。
再精准无比地，缠绕在了磁控管微小的电极上。
没有用任何工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嘶——”
围观的工程师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那是超导电缆吧？徒手……捏弯了？”
“她的力气……还是人吗？”
宋总工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飘飘那双灵巧的手。
就在这时。
“老师！老师！”
小王的喊声从人群外传来。
撞开人群踉踉跄跄地跑到宋总工面前。
“报告！分析报告出来了！”
他把一叠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纸，塞进宋总工手里。
宋总工疑惑地低下头。
他只看了一眼。
第一页，是电子显微镜下的微观结构图。
那完美得不像话的球形颗粒和水晶晶格，让他呼吸一滞。
他猛地翻到第二页。
热解分析曲线。
那条代表温度的红线，垂直向上，直接冲破了图表的顶端。
旁边标注着一行红字：传感器过载烧毁峰值温度＞4000c。
第三页。
是红砖的成分分析。
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写着一行结论：
【样品与未知催化剂（代号：‘水泥’）接触后。
内部晶相结构发生根本性重构，形成一种新型的超高温耐火陶瓷复合材料。】
宋总工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纸张在他手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他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几十年来建立的科学世界观。
在这一刻，被这几张薄薄的纸砸得粉碎。
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正在指挥飘飘接线的年轻人身上。
他又看了看那个用最普通的红砖砌起来的，无比丑陋的平台。
这一刻，那不再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周围的工程师们，也纷纷探过头来，看着那份报告。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和小王。
和老张，和宋总工一样的见了鬼的表情。
嘲笑，消失了。
讥讽，消失了。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沉重的呼吸声。
宋总工推开身边的人，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陈海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整个船坞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陈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头来。
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宋总工，咧嘴一笑。
“怎么了宋总工？想通了要来给我搭把手？”
宋总工没有回答。
他在距离陈海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花白的头发在海风中凌乱。
他看着陈海，又看了看地上那些被拆出来的磁控管和那个巨大的砖台。
他的嘴唇哆嗦了很久。
终于，他嘶哑的问出了一个让全场再次凝固的问题。
“年轻人……”
“你……究竟……在造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