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博州州府衙署的朱漆大门却只虚掩着,门前冷落,不见半点迎接新官的热闹。
柴承乾身着知府官袍,带着赵鼎、张浚走到门口,只见三五个衙役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柱上,有的精神萎靡,有的打着哈欠,见他过来,只是懒洋洋地假装客气了一下,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新任知府到了,还不打起精神!”赵鼎忍不住呵斥,声音里带着怒气。
一个满脸油光的老衙役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大人?我们已经有数月都没有领到俸禄了,哪有力气站岗?”
柴承乾眉头微蹙,没说话,径直走进衙署。穿过前院,只见庭院里杂草丛生,石阶上积着薄尘,廊下的灯笼破了个洞,歪歪扭扭地挂着。
再往里走,正堂的案几上堆满了散乱的文书,有的被老鼠啃了边角,有的沾上了不明污渍,墙角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连供着的“明镜高悬”匾额都蒙着灰。
“这……这哪像个府衙?简直是破庙!”张浚气得脸通红,少年人眼里容不得沙子,“高尽忠就是这么当通判的?把府衙糟蹋成这样!”
赵鼎翻看案上的文书,越看脸色越沉:“户房的钱粮账册缺了近半年的记录,刑房的案卷胡乱堆放,连上个月的匪患报案都没归档!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想让公子无从下手!”
柴承乾走到正堂中央,目光扫过这混乱的景象,指尖轻轻拂过案上的灰尘,语气平静:“越乱,越说明此地积弊已深。赵先生,让衙役把账册、案卷都整理出来,缺的部分记下来,咱们一点点补。张浚,你去清点府衙的库房,看看办公用品、衙役器械是否齐全。”
“是!”两人虽仍有怨气,却被柴承乾的沉稳安抚,转身去安排。那几个衙役见新知府没发火,反而真的开始理事,有些发愣,却还是磨磨蹭蹭地起身,应付着搬文书。
而此刻的博州城西,高尽忠的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朱门大开,车马络绎,门前停满了富商大户的马车,府内传出猜拳行令的喧闹声,酒香肉香飘出半条街。
高尽忠穿着锦袍,坐在正厅主位,手里拿着族兄高俅刚送来的密信,信上“盯紧柴承乾,勿让其轻易掌实权。”几个字墨迹未干。
他环视座下——博州户房司吏王三、刑房典吏刘五,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还有绸缎庄老板钱万贯、粮行掌柜孙剥皮,这些博州大户常年靠他庇护,每年的“孝敬”占了他半数进项。
“诸位,”高尽忠呷了口酒,三角眼扫过众人,“那柴承乾今日上任,你们都看到了,府衙冷清,衙役散漫,这便是和我们高太尉作对的结果!”
王三谄媚地笑道:“全赖通判大人英明!您让张都监带兵去城外巡查,又让弟兄们在府衙‘歇着’,那柴承乾一到就得傻眼,知道博州谁说了算!”
“光傻眼不够。”高尽忠冷笑,“高俅太师有信来,这柴承乾是个刺头,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背后有蔡京撑腰,咱们得把他架空,让他在博州什么都干不成,乖乖滚蛋!”
孙剥皮连忙道:“通判大人放心,钱粮上的事包在小人身上!户房的账册咱们早就做了手脚,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乱记,他想查?查半年都理不清!粮行的粮仓钥匙在咱们手里,他想赈灾放粮?没门!”
刘麻子也接口:“刑房的案卷更简单,匪患报案咱们压着不办,百姓来告状,就说‘新知府刚到,规矩没理顺’,拖到他不耐烦为止。实在不行,就让牢里的死囚翻供,给他找些案子上的麻烦!”
钱万贯掏出一叠银票,推到高尽忠面前:“通判大人,这是弟兄们的一点心意,打点上下,买通衙役,都用得上。只要能把柴承乾挤走,博州还是您的天下,咱们的生意也能安稳做下去。”
高尽忠收起银票,满意地大笑:“好!有诸位帮忙,何愁大事不成?记住,表面上对那柴承乾客气些,背地里,钱粮、刑案、衙役、商户,处处给他使绊子!他要查账,就说账册丢失。他要调兵,张清那边我已经把他安排出去,没有十天半个月,他回不来。他要见大户,你们就称病躲着!我看他这知府能当得有多舒坦!”
厅内众人纷纷附和,酒杯碰撞声、大笑声此起彼伏,喧闹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他们都以为,凭着高俅的势、多年的根基和这一肚子算计,定能让这个年轻的新知府知难而退。
而此时的州府衙署,赵鼎正领着两个老实的衙役,蹲在地上分拣散落的账册,手指被纸张边缘割破了也浑然不觉,只气得低声骂道:“一群蛀虫!把朝廷法度当儿戏!”
张浚从库房回来,气得眼圈发红:“师父,库房里除了几把生锈的刀和空箱子,啥都没有!连笔墨纸砚都缺了大半,这哪是办公的地方!”
柴承乾站在正堂窗前,望着高尽忠府邸的方向,他能猜得到那边的喧闹声。他转过身,看着赵鼎和张浚,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
“越这样,越说明他们心虚。高尽忠越想架空我,咱们越要把根基扎稳。赵先生,账册缺的部分,让商户、百姓来补报;张浚,缺的笔墨器械,从柴家商号调一批来先用着。至于衙役……”
他目光落在那几个仍在磨洋工的衙役身上,语气转冷:“不愿干活的,明日就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博州不养闲人,更不养蛀虫。”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冷清的正堂,落在柴承乾挺拔的身影上。高尽忠的密谋还在继续,府衙的混乱尚未理清,但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对方用的是阴招、损招,而他要做的,是用实打实的民生、吏治,谋略,一点点撕破这层腐朽的遮羞布。
博州的天,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