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冰冷刺骨,浑浊的河水阻碍着视线。
张道一靠着【冥河摆渡人】对死亡气息的感知和【殓妆师】对危险的直觉,在漂浮的娃娃残骸中艰难潜行。
胸前那个空壳娃娃确实起到了伪装作用,那股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减弱了许多。
水流的速度在加快,将他推向深处。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人工修筑的痕迹——混凝土河岸和嵌入墙壁的排水栅栏。
栅栏后面隐约传来机器低沉的嗡鸣声。
他找到一处栅栏锈蚀破损的地方,费力地钻了过去,爬上了湿滑的混凝土平台。
这里像是一个地下污水处理站的入口,空气依旧污浊,但多了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
通道前方有亮光,并传来规律的、仿佛某种仪器运行的滴答声。
他拧了拧湿透的衣服,检查了一下胸前的娃娃伪装,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朝着光亮处走去。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在缓缓闪烁。他试着推了推,门无声地滑开了。
门后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巨大、明亮、充满未来感的大厅,与他之前经历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冰冷的白色金属墙壁,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天花板散发着均匀的、毫无温度的白光。
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在天花板和墙壁间穿梭,连接着大厅中央数十个并排摆放的、如同棺材般的透明维生舱。
每个维生舱里,都躺着一个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人。
他们双目紧闭,头上戴着布满传感器的金属头环,胸口微弱起伏,像是陷入了深度沉睡。而每个维生舱旁边,都立着一个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崭新的、未使用的塑料娃娃。
在大厅四周,还有一些穿着同样白色制服、但能够自由活动的人影在穿梭,他们操作着墙壁上的光屏,记录着数据,彼此间用低沉、快速的他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
这里就是大房子?这些白衣人就是幕后操控者?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研究员或操作员?
张道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模仿着外面那些镇民麻木的样子,低着头,沿着墙边缓慢移动,试图观察更多细节。
他的伪装似乎起了作用。那些活动的白衣人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胸前的娃娃上停留了一瞬,便漠不关心地移开了,继续他们的工作。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完成了某种循环后回归的单位。
他注意到,有些维生舱旁边的架子上,娃娃的数量在减少。
同时,大厅一侧的传送带上,正不断将残缺、破损甚至沾染着暗红色污渍的娃娃运送进来,投入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高温和异味的分解熔炉中。
而另一条传送带,则将熔炉中重新塑形、变得崭新的娃娃输送出来,由活动的白衣人检查后,挂回那些空了的架子上。
循环。一个残酷的循环。
镇民使用娃娃对抗某种东西,娃娃损坏或触发反噬后,通过地下河回流到这里,被分解、重塑,再重新分发下去。
那维生舱里沉睡的白衣人呢?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悄悄靠近一个离他最近的维生舱。透过透明的舱盖,他能看到里面那个年轻白人男子苍白的脸。
舱体旁边的光屏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和波形图,其中夹杂着一些他勉强能看懂的符号——认知同步率、情绪波动抑制、规则锚定稳定性…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张道一脑海。
这些沉睡的白衣人,或许并不是简单的操控者。
他们可能是更高级的电池或者处理器!他们的意识被连接在一起,共同维持着这个庞大副本的规则运转,扭曲着所有陷入其中的生灵的认知!而那些活动的白衣人,则是维护这个系统的技术人员。
所谓的守护灵娃娃,根本不是用来保护镇民的,而是用来禁锢和标记镇民的!
让镇民在扭曲的认知中,以为自己受到保护,实际上却是在源源不断地为这个系统提供某种能量或数据,比如…恐惧?绝望?或者维持这种扭曲认知所需的精神力量?
这个副本,是一个巨大的、以扭曲认知和灵魂为食的……养殖场!
就在他被这个想法震撼时,大厅中央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红灯闪烁!
一个活动的白衣人猛地指向张道一的方向,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厉声喝道!
被发现了!
不是因为伪装,而是他停留观察一个维生舱的时间过长,或者他无法完全模仿镇民那种彻底麻木的状态,引起了系统的警觉!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张道一感到一股强大、冰冷、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排斥力笼罩了他!他胸前的那个空壳娃娃发出“咔嚓”的脆响,瞬间布满了裂痕!
伪装失效!
与此同时,离他最近的两个活动白衣人,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朝他冲来!他们手中出现了闪烁着蓝色电弧的短棍,带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不能硬拼!
张道一转身就跑,朝着来时的金属门冲去!
然而,那扇门在他眼前猛地闭合!厚重的金属撞击声回荡在大厅里。
退路已断!
他猛地转向,冲向大厅另一侧那条运送破损娃娃的传送带!那里连接着分解熔炉,也是通往地下河的入口之一!
身后电弧短棍带起的恶风已经袭来!
他矮身翻滚,险险避开一道射来的蓝色电弧。电弧打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传送带旁,不顾上面那些破损娃娃传来的污秽和恶臭,纵身跳了上去!
传送带带着他,以及那些残缺的肢体和头颅,高速冲向那个散发着高温和刺鼻气味的分解熔炉入口!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熔炉内部翻滚的、暗红色的液态塑料和扭曲的火焰!
就在他即将被投入熔炉的前一秒,他看准侧面一个检修用的、布满油污的狭窄通道,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蹬传送带,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了那个黑暗的通道!
身体在狭窄、粗糙的管道内剧烈摩擦,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听到身后传来白衣人愤怒的呼喝和熔炉吞噬娃娃的轰鸣声。
他顾不上伤势,手脚并用地在管道内向前爬行。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和一个出口。
他奋力爬出管道,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喘着粗气,抬头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堆满了各种废弃的仪器零件和沾满油污的布料。
暂时安全了。
但他知道,警报已经拉响,整个“研究所”肯定已经戒严。他这个“异常个体”已经暴露。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挣扎着站起来,检查自身。胸前那个空壳娃娃已经彻底碎裂脱落,伪装完全失效。左臂的腐朽伤痛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又开始隐隐发作。全身多处擦伤,狼狈不堪。
他走到储藏室门口,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是一条安静的、灯火通明的白色走廊,空无一人。
但那种被锁定的、致命的危机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