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蜃贝在深海里滑得像片枯叶,把沉船墓地的怨苦远远抛在身后。贝内静得发沉,只有小安的鼻息轻得像悬在海面的雾,他蜷在小夭怀里,小脸白得能透光,睫毛上还沾着没干的汗——方才撑着“心光”开道,把这孩子的劲全抽干了,连攥着小夭衣襟的手都松松垮垮。
小夭的指尖一直没离开小安的后心,温和的灵力像细流似的往里淌,可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唇,她的手还是发颤。余光扫向对面的相柳,更揪得慌:他靠在贝壁上,眼闭着,素色衣襟后背洇开片暗红,那是旧伤又崩了,连呼吸都比平时沉,每吸一口气,肩线就绷一下,像在忍疼。
相柳的掌心攥着两枚海魂晶碎片,隔着衣料都能觉出它们在轻轻颤,湛蓝光晕顺着指缝往外渗,裹着点暖劲,勉强压着他脉里的邪气。可这暖太弱了,抵不过浑身的疼,更抵不过心里的沉——这趟夺碎片,近乎赌上半条命,可归墟海渊还在黑沉沉的前面,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
又滑了半个时辰,相柳突然睁眼,指尖往贝外指了指:“前面有岩缝,先歇会儿。”他声音哑得像磨过沙,撑着贝壁起身时,腿晃了下,赶紧扶住剑鞘才稳住。
贝壳刚打开条缝,冷得扎人的海水气就钻进来,混着岩缝里的湿腥。小夭小心把小安放在铺了软垫的角落,摸出颗裹着金箔的“固本丹”,捏碎了混在温水里,用小勺慢慢喂进他嘴里——这是皓翎王室的圣药,她一直舍不得用,此刻却顾不上了。转身再看相柳,他正背对着她解腰带,旧伤的痂全裂了,伤口泛着黑,是邪气没清干净,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赶紧掏出银针和药膏,蹲下来时,手还在抖。
不知过了多久,小安的眼睫终于颤了颤。
他先蹭了蹭小夭的衣襟,像只刚醒的小猫,待看清爹娘的脸,小嘴一瘪,哑着嗓子唤:“娘……”声音软得像泡在水里,带着没散的困意。
“安儿醒了!”小夭赶紧把他搂紧,指腹擦过他发凉的额角,“哪里疼?跟娘说。”
小安摇摇头,往她怀里缩了缩,余光瞥见相柳后背的伤,眼泪突然涌出来:“爹的伤……是我不好,我没力气……”
相柳正好换完药,听见这话,转身时动作放得极轻。他伸手揉了揉小安的头发,指腹蹭过他汗湿的发顶,还带着点自己没察觉的软:“胡说什么?你开的刀,比爹的剑还管用。”
这一句夸,让小安的眼泪收了点,却还是攥着相柳的衣角不放。小夭看在眼里,把两枚海魂晶碎片都放在掌心,递到小安面前:“安儿,你试试跟它们说说话?说不定,它们知道接下来的路。”
碎片刚挨近,就“嗡”地亮了,湛蓝光晕缠在一起,像两只挨在一起的小银鱼,在小安掌心轻轻蹭。他闭上眼,把额头贴在碎片上——这次不用耗劲,只觉得有股暖劲顺着掌心往上爬,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话。
过了会儿,他睁开眼,小脸上带着点困惑,却说得很认真:“它们说……还有好多兄弟姐妹,散在很黑的地方,冻得发抖。最大的那个‘光’在最深的海里哭,说想让大家回家,可回家的路被坏东西挡着,那东西有好多眼睛,一直盯着……”
“最大的光,就是海星之眼。”相柳的指尖在海图残卷上顿了顿,那处“归墟海渊”的标记早被摩挲得发毛,“那些‘眼睛’,该是深渊主宰的眼线。”
小夭的心沉了沉——连回家的路都被盯着,往后怕是每一步都要踩着刀尖走。
就在这时,相柳的指尖突然麻了下。
那股波动像掺了冰的针,顺着深海流钻过来,裹着深渊守护者那股烂铁似的腥气,虽远,却带着股疯劲,像在找什么——是追兵!
“走!”相柳猛地起身,手刚碰到渊蜃贝的操控符,就被小安拽住了衣角。
“爹!等等!”小安的手里还攥着碎片,眼睛亮得像突然燃起来的星,“碎片知道近路!一条很静的路,水不响,像睡着了,能躲开那些‘眼睛’!”
相柳和小夭对视一眼,都愣了——近路?能避开眼线的路?
“在哪?”小夭赶紧凑过来,指尖碰着碎片的光,暖得人心慌。
小安伸手指向贝外的黑——那处的黑比别处更浓,连渊蜃贝的光都照不进去:“在那边!碎片说那是‘旧路’,好久没人走了,水是‘冻’着的,连声音都穿不过去。”
“寂灭海沟。”相柳的喉结动了动,他摸出玱铉给的海图残卷,指尖在“寂灭海沟”的模糊标记上反复蹭——古籍里说,那是上古战场的遗骸,海水沉得像铅,连深海巨兽都不敢靠近,空间里全是碎缝,碰着就可能被吞掉。
可这时,贝外的波动越来越近,连海水都开始发颤,像有什么大家伙在往这边冲。
“信碎片一次。”相柳把海图卷起来塞进怀里,手按在操控符上,冰蓝灵力涌进去,“走旧路,总比被追上强。”
小夭赶紧把小安搂紧,又往贝外加了层光罩:“安儿,等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别松碎片,娘和爹护着你。”
小安点点头,把碎片贴在胸口,渊蜃贝猛地一沉,像支箭似的扎进了那片浓黑里。
一进寂灭海沟,贝外的光就像被黑布裹住,一下缩成豆大,连手贴着手都看不清指节。海水裹在贝壳外,沉得像铅,连流动的声都没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响,在贝里撞来撞去。
相柳把灵力放出去半寸,刚触到外面的海水就收了回来——水太“稠”了,像掺了碎冰的胶,灵力一进去就被裹住,根本探不出路。他只能盯着小安:“安儿,碎片怎么说?往哪走?”
小安闭着眼,小脸绷得紧,手紧紧攥着碎片:“往左……再往下一点,那里有个缝,碎片说‘路’在缝里。”
相柳照着他说的调方向,渊蜃贝擦着岩壁往下滑,好几次差点撞在凸起的礁石上,亏得他反应快,才险险避开。小夭把小安的手攥在掌心,指腹反复蹭他发凉的指节,声音软乎乎的:“别怕,娘在。”
小安没说话,只把碎片攥得更紧。他能“闻”到碎片传来的气,像根银线牵着他,往黑更深的地方走——那气里没有怨,只有点旧旧的凉,像藏了千百年的风。
突然,贝外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擦过贝壳。相柳立刻停住,冰剑“噌”地出鞘,光刚亮起来,就见一道黑缝在贝旁晃了晃,快得像影子,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是空间碎缝。”相柳的声音沉得很,“别碰,碰着就没了。”
小安赶紧把碎片往怀里又塞了塞,小声跟碎片说:“再快一点,我们要跟上你。”
碎片像是听懂了,光又亮了点,银线更清晰了,牵着渊蜃贝往那道岩缝钻去。
岩缝比想象中窄,渊蜃贝擦着岩壁往里挤,壳面被刮得“沙沙”响,像有人在外面磨石头。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突然亮了点——不是贝里的光,是从缝那头透过来的,淡蓝的,像碎星子。
“快到了!”小安突然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相柳加快速度,渊蜃贝猛地冲出岩缝,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了——这里的海水不再是墨黑,而是透着点淡蓝,远处飘着些半透明的水母,像挂在水里的小灯笼,连空气都没那么沉了。
“碎片说……从这里走,再往下,就能靠近海心之眼了。”小安把碎片举起来,两枚晶石的光缠在一起,像在跳小舞。
相柳靠在贝壁上,长长吐了口气,后背的伤还在疼,可心里的急慌散了大半。他看着小安举着碎片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攥着小安手的小夭,冰蓝眼里软了点——刚才在寂灭海沟里,他不是没怕过,怕这旧路是死路,怕护不住妻儿,可看着小安紧攥碎片的小手,看着小夭没松劲的眼神,就觉得能走过来。
小夭摸了摸碎片的光,笑着说:“幸好有它们。”
渊蜃贝又开始往前滑,这次的水流轻了些,连带着贝里的气氛都松了。小安靠在相柳身边,把碎片放在两人中间,看着光在掌心转,小声说:“爹,娘,等找到所有碎片,海心之眼就不会哭了吧?”
相柳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头发:“会的。”
小夭也跟着笑,把两人的手都攥在掌心。远处的淡蓝越来越浓,像在召唤他们。虽然知道深渊主宰还在等着,可此刻,有碎晶合鸣指路,有一家人手攥着手,再深的海,也敢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