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叶也着实没想到,还不到晌午,酒家已近客满,生意好的没话说。
不过,细细一看,清一色大老爷们,自是心知肚明。
虽然都是男客,但构成也很复杂。
有贩夫走卒,有锦衣商贾,有江湖豪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但彼此尚算和谐,毕竟三娘酒家有个规矩,来者皆是客,酒中无高低。也就是说,只要到这里,就都是喝酒的,什么身份地位都不要讲,要不然施三娘也不接待。
当然,这人一杂,很难事儿少,好在施三娘总能摆的平。而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消息通常也很灵通,久而久之,也成了人们交流消息的场所。
唐叶一身短打扮,看起来平平无奇,本不会被什么人关注,不过当酒客看到老板娘亲自来迎接,而且态度那叫一个热情,情况就变了。
一名虬髯大汉吹了个口哨:“老板娘,怎么口味儿换了?喜欢这种毛头小伙子喽?瞧瞧这细胳膊细腿,不管用啊,哪像哥哥我?”
说着一脸促狭的拉开胸膛,露出大片护心毛。
施三娘一扭腰给他个白眼:“老娘稀罕啥样的关你鸟事儿,想娘们找你家媳妇去,老娘不稀罕狗熊。”
众人哈哈大笑着起哄。
显然,这种事在此经常发生。
“走,弟弟,别理这些骚老爷们。”
说着也不避讳,伸手拉住唐叶的手腕就上楼。
“小白脸,不行了就喊一声,爷们上去替换。”
有人调笑着,惹得施三娘边上楼边指指点点叱骂。
施三娘的房间在顶楼,收拾的干净利落,却陈设简单,没有平常女子那么多脂粉气。
不过,唐叶一扫之下,敏锐的发现,房顶好像新换的。
没想到施三娘眼神还挺锐利,“房顶?哼!都是萧蓝衣那厮害的,老娘还没跟他算银钱!”
唐叶可不想打听人家私事,只是笑笑,便将手里的礼品放在桌上。
“那日多谢姐姐捧场。”
施三娘摆摆手让他坐下:“都是邻里,何必客气。哦对了,唐小哥喝酒还是饮茶?”
刚说完,仿佛想起什么,拍手笑道:“我都忘了,小哥千杯不醉,哪有喝茶的道理。”
说罢便提起酒壶斟酒。
唐叶是跟着老兵们喝惯酒的,也没推辞,提杯便敬施三娘。
施三娘一边闲聊,一边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年轻人。心里着实不太明白看似普通的少年郎怎么会得到那两位同时关注,那天人多,她也没好意思打听,今天既然来了,就忍不住想问问。
“小哥,你和公主还有萧蓝衣很熟悉?”
唐叶连忙摇头:“只是偶然结识了萧大哥,公主殿下大概是因为萧大哥才来的。”
见他简单作答,施三娘抿嘴一笑,也没过分追问。
“小哥虽然一身布衣,但精气神非同一般呢,还写得一手好字,可不像是普通乡民。”
唐叶笑道:“家祖是武夫出身,因战乱才避入深山做了猎户,不想遇上一位隐者,唐叶不过随其学些皮毛罢了。”
施三娘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小哥身姿英挺,却还带着些书卷气。”
她一边说,也放开眼神大大方方的打量,这年轻人初看平平无奇,粗布麻衣,身材颀长,略显瘦削,肤色健康,就仿佛一个普通邻家后生。但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耐看,牙齿很白,嘴唇微薄,偶尔会带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多少有点坏坏的感觉。尤其那双眼睛很黑很亮,微微眯起时,深邃中透着锐利,偶尔目光一闪,竟宛如刀锋。
不过,施三娘阅人无数,知道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冒然深入打听非常不理智。所以,很快把话头转回随意闲聊。
“小哥那膳食手艺厉害的紧呐,姐姐这小店要是能有弟弟那几手镇店,在长安都能称得上字号呢。”
唐叶却一点不吝啬:“姐姐喜欢,改日小弟誊写几份菜谱送来。”
施三娘闻言大喜:“这可太好啦,不过,弟弟可知道这手艺价值?”
唐叶微笑:“私家小菜,不值一提。”
施三娘忙道:“可不是这么说的,弟弟手艺在大唐都算独一份,若当真愿意割爱,姐姐愿出高价购买,这三娘酒家再给弟弟三成份子。”
唐叶赶忙推辞,两人正说话间,忽然楼下传来一片嘈杂声,似乎还有酒坛碎裂碗筷摔落的声音。
施三娘秀眉微微一皱,轻哼一声:“真不消停,看来又有混人闹事。弟弟且坐,待姐姐下去看看。”
唐叶当然不会干坐着,便起身随施三娘来到门外走廊。
向下看去,果然见两个大汉正剑拔弩张。
其中一个正是方才那护心毛大汉,此刻他正握刀指向对面那人怒骂。
“狗杂碎!你算什么东西,让老子让座给你?”
对面三个人,打头是个年轻人,外套珍稀兽皮,头戴狼皮帽,腰间挎着镶嵌翡翠宝石的华贵弯刀,一脸桀骜之气。在他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同样身穿兽皮坎肩的大汉,应该是护卫之类。
从三人从装束上看得出,明显来自胡地突厥。
其中那个敦实健硕的矮个子狞笑一声:“我家少主看上你的位子是你的荣幸,识相的赶紧滚开!”
唐叶有点惊讶,这矮个子的口音虽然有点别扭,但说的居然非常流畅。
“哈哈哈——”虬髯汉子狂笑:“胡地蛮人,也敢在此猖狂?这是长安,不是突厥!”
他这话就确定了对方来头,而后者则冷笑:“长安又怎么样?你家皇帝都是我们大汗的结拜义弟,你知道这位是谁?他就是大汗的儿子,阿力木!”
唐叶心中一动,颉利可汗之子?他是这次随同使团来唐的么?不过以他的身份,饮酒不该去东城或者南城吗,怎么跑到西城来?
听到对方来头,虬髯汉子也是浓眉一皱,有些忌惮。
矮个子胡人见状更加张狂:“快滚!今日我家少狼主大驾光临,让那酒西施下来陪酒!扫了少狼主的兴,剁掉你的脑袋!”
唐叶明白了,敢情是冲着酒西施来的。
虬髯汉子被如此呵斥,面色涨的通红,唐人非常骄傲,他不忿唐叶能理解,但没想到,让这汉子敢对突厥少狼主发飙的,竟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刚才那句你们陛下都是弟弟。
“放你娘的屁!我大唐威加四海,陛下当今雄主,岂容尔等蛮人诋毁?今天老子就不让这个座,你能如何!”
说实话,唐叶忍不住暗中给了个大大的赞,身份地位差距如此之大,虬髯汉子还敢如此硬气,不愧为大唐武夫。
在场唐人虽然没大声叫好,但也明显很佩服。不过也有些人流露出惋惜之色,这汉子的确硬气,但面对的可是突厥王子,而且显然作为东突厥特使前来,一旦闹出问题,倒霉的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