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黑。她放下笔,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又一条人命。这宫里的手段,从来都是如此干净利落,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知道了。”她声音平静,继续临摹《孙子兵法》中的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必须更快地“知彼”。不仅要知这宫廷,更要知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
司马锐似乎更忙了。年关将近,各地奏报雪片般飞入南书房。慕容雪依旧每日阅读邸报,却不再满足于被动接收信息。她开始让挽云通过相熟的宫女内侍,留意各宫动向,尤其是那位新晋得宠的周美人,以及看似与世无争的王皇后。
“周美人近日常去太后宫中侍奉汤药,很是殷勤。”
“皇后娘娘的咳疾又犯了,太医署用了最好的血燕。”
“几位宗室老王妃递了牌子,想年后进宫给皇后请安。”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慕容雪试图在脑中将它们串联起来。周美人急于寻找更稳固的靠山?王皇后的病是真是假?宗室此时频繁接触皇后,意欲何为?
这日,赵内侍送来一批新年赏赐,除了寻常的衣料首饰,还有一盒品相极佳的徽墨和一套罕见的孤本棋谱。
“陛下说,姑娘近日习字弈棋,进益颇快,特赐此物,聊作勉励。”赵内侍笑容可掬。
慕容雪谢了恩,抚摸着冰凉的徽墨,心中了然。司马锐在用他的方式,肯定她的“学习”,也提醒她,他一直在看着。
除夕宫宴,比小年夜更为盛大。慕容雪的席位离御座更近了,近得能看清司马锐冕旒上玉珠的晃动。她穿着绯色宫装,这是司马锐特意吩咐尚衣局赶制的颜色,在满殿繁华中既不逾矩,又足够醒目。
宴席间,歌舞升平。周美人巧笑嫣然,频频向司马锐敬酒,目光却不时扫过慕容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王皇后依旧端庄,只是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偶尔低咳几声,司马锐便会示意宫人递上温水,态度温和却带着距离。
当一道象征“年年有余”的鲈鱼脍呈上时,慕容雪注意到,司马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她想起前几日的邸报,东南沿海似乎有倭寇扰边的奏章。这道菜,怕是勾起了他的烦心事。
酒至半酣,按照惯例,宗室亲王们开始向皇帝敬献年礼。轮到一位年迈的皇叔时,他颤巍巍地呈上一尊玉观音:“陛下勤政爱民,实乃万民之福。老臣别无所求,只望陛下早日立储,以固国本,安天下之心啊!”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立储!这是最敏感的话题。王皇后无子,周美人亦无所出,几位年幼的皇子皆出自低位嫔妃。此刻提出此事,其心可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司马锐身上。他却并不动怒,只是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扫过那位皇叔,又似无意般掠过慕容雪,最后落在虚空处。
“皇叔有心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立储乃国之大计,需从长计议。今日除夕,只叙天伦,不谈国事。”
轻描淡写,将话题揭过。但慕容雪看到,那位皇叔退回座位时,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也看到,王皇后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而周美人嘴角则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场宫宴,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立储之争,后妃之斗,宗室的心思,都在这觥筹交错间若隐若现。而司马锐,如同定海神针,掌控着全局,也将所有的矛盾与压力,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宴席散后,慕容雪回到兰林阁。夜空中被烟火照得亮如白昼,爆竹声不绝于耳。她却毫无睡意,脑中反复回响着“立储”二字。司马锐正值盛年,为何朝野上下已开始焦集立储之事?是他的身体……还是这看似稳固的皇权之下,隐藏着更深的危机?
她走到窗边,看着漫天绚烂却短暂的烟火。自己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一颗用来牵制平衡的棋子?还是……他自己也未曾明言的,某种未来的可能?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却又无法抑制地滋生。
“姑娘,天冷,当心着凉。”挽云为她披上斗篷。
慕容雪拢了拢衣襟,轻声道:“挽云,你说,一座宫殿,最怕的是什么?”
挽云想了想,低声道:“奴婢觉得,不是风雨,而是……根基不稳。”
根基不稳。慕容雪默然。司马锐的根基,真的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稳固吗?而她这个外来者,会不会在某个时刻,成为影响这根基的变量?
烟火渐熄,夜空重归沉寂。新的一年,就要来了。慕容雪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