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小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
林宸简要而迅速地汇报了刚才在沈老先生家发生的一切——如何通过感官细节引导触及了“疤痕”的记忆,赵永辉如何“恰好”出现,以及他那看似关怀实则充满暗示性和离间意味的言行。
“……右眉骨上方的疤痕?”张猛猛地站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妈的!对上了!绝对对上了!这王八蛋肯定就是那个贼!做贼心虚,跑来打探消息,还想继续给老爷子洗脑!”
陈建国面色铁青,手指用力地点着桌面:“这个赵永辉,嫌疑急剧上升!但他现在肯定已经有了极强的戒备心。我们之前计划的秘密监控和外围调查必须立刻升级,但要更加隐蔽,绝不能让他察觉我们已经重点怀疑他。”
“林宸,你不能再直接接触沈老先生了。”陈建国转向林宸,语气果断,“赵永辉现在肯定像防贼一样防着你,你再去,只会加剧老人的紧张和恐惧,甚至可能刺激赵永辉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林宸点头,他清楚这一点。刚才赵永辉那看似自然实则警惕的眼神,已经说明了问题。探针触碰到了核心,但也惊动了毒蛇,原有的接近方式已经失效。
“那……老爷子那边就放弃了?”张猛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挖出点硬货……”
“当然不能放弃。”陈建国目光扫过会议室,最终落在了在一旁安静记录会议要点的苏晓雯身上,“晓雯,这个任务,恐怕要交给你了。”
苏晓雯抬起头,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认真的神色取代:“陈队,您说。”
“你心思细,耐心好,说话温和,不像我们这些老粗。”陈建国解释道,“而且你是生面孔,赵永辉不认识你。我需要你以一个新的身份——比如,新来的社区志愿者,或者卫生服务中心的实习护士——接近沈老先生。你的首要任务不是询问,而是照顾他,陪伴他,取得他绝对的信任。让他感到安全,感到放松。只有在这种状态下,那些被恐惧和暗示深埋的记忆碎片,才有可能重新浮现。”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需要极大的耐心、共情能力和随机应变的智慧。所有人都看向苏晓雯。
苏晓雯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抿唇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坚定地点点头:“陈队,我明白。我会尽力完成任务。但我需要支援和完整的背景设定。”
“很好。”陈建国眼中露出赞许,“林宸、张猛,你们全力配合晓雯,给她提供所有关于沈老先生生活习惯、喜好、病情的详细信息。技术队那边,思妍,你想办法给晓雯弄一套合适的身份证明和工作服。计划要周密,绝不能出纰漏。”
行动计划迅速制定。苏晓雯的角色被设定为市人民医院派到社区进行老年人健康关怀项目的实习护士,该项目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有合作,这个身份合情合理,不易引人怀疑。
第二天上午,苏晓雯换上了一身洁白的护士服,提着一个装有血压计、血糖仪和一些常用药品的医疗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实习生特有的青涩和热情,敲响了沈老先生家的门。
开门的依然是沈老先生本人,他的神情比昨天更加萎靡和警惕,看到门外是个陌生的年轻女护士,愣了一下。
“您好,请问是沈德昌爷爷吗?”苏晓雯露出一个温暖又略带腼腆的笑容,声音清脆柔和。
“啊……我是……你是?”老人疑惑地打量着她。
“沈爷爷您好,我是小苏,是市人民医院派到咱们社区来做健康随访的实习护士。”苏晓雯落落大方地出示了赵思妍为她事先准备好的、几乎可以乱真的工作证,“以后可能会经常来打扰您,帮您量量血压、测测血糖,顺便啊,陪您聊聊天,看看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的语气自然亲切,完全没有压迫感,就像邻居家懂事的晚辈。老人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犹豫:“以前……不是小刘来吗?”
“刘姐她家里有点事,请假回老家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由我来负责咱们这片儿。”苏晓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语气真诚,“您放心,我都培训过了,保证一样认真负责。能让我进去吗?今天先给您建立个健康档案。”
老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侧身让苏晓雯进了屋。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苏晓雯没有急着开展工作,而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阳台上几盆有些蔫头耷脑的花草上。
“沈爷爷,您这几盆花真好看,就是有点缺水了是吧?我帮您浇点水?”她说着,很自然地走到阳台,拿起一旁的水壶,接水,浇花,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她本来就是这里的一员。
老人看着她的背影,没说话,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浇完花,苏晓雯才洗手,拿出血压计,温柔地说:“沈爷爷,咱们先量个血压吧?您坐着就行。”
她熟练地帮老人绑好袖带,动作轻柔,一边操作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着话:“今天天气还行,没昨天那么闷了。您早上吃的什么呀?睡眠好不好?”
她的问题琐碎而日常,完全不涉及任何敏感话题。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虽然依旧没什么精神,但至少不再像面对林宸时那样紧张。
量完血压、测了血糖,苏晓雯仔细记录下来,然后笑着说:“挺好的,血压有点偏高,但在您这个年纪算正常范围。平时饮食清淡点,适当活动活动就好。”
她收起仪器,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老人,眼神里充满真诚的关怀:“沈爷爷,您一个人住,平时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比如买米买油啊,或者想下楼晒晒太阳又怕摔着,随时给我打电话就行。我就在附近,过来方便。”她留下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不记名的手机号码。
老人看着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波动,他喃喃道:“……谢谢啊……姑娘……你好心……”
“这有什么的,都是应该的。”苏晓雯笑得眉眼弯弯,“那您休息着,我明天差不多时间再来看您。对了,您中午饭做了吗?要不要我帮您看看冰箱有什么,简单做点?”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老人连忙摆手,但语气缓和了许多。
“那好,您注意身体,有事一定打我电话哦。”苏晓雯再次叮嘱后,才告辞离开。
第一步,建立初步信任和熟悉感,完成。
接下来的几天,苏晓雯每天都准时出现。她不再局限于量血压,而是真的像晚辈一样,帮老人整理一下房间,晒晒被子,读读报纸,甚至有一次还帮他把一台接触不良的老旧收音机修好了,其实是悄悄让技术队的同事远程指导。
她绝口不提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事情,只是耐心地陪伴,倾听老人有时颠三倒四、重复啰嗦的唠叨。她发现,老人虽然记忆混乱,但内心深处非常孤独,渴望与人交流。
赵永辉也出现过几次。每次他来,苏晓雯都表现得像个单纯热情的实习护士,礼貌地打招呼,然后借口还有其他家要访视,很快离开,绝不长时间停留,避免引起他的过多注意。赵永辉对她的态度起初也有些审视,但几次下来,见她只是做些琐碎的护理工作,似乎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信任,在一粥一饭、一言一语的日常关心中,一点点积累。
一周后的一天下午,苏晓雯来看老人时,发现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神情有些悲伤。
“沈爷爷,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苏晓雯关切地问。
老人缓缓摇头,叹了口气,指着窗外斜对面的蕴古斋:“看着那房子……想起老李了……唉……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苏晓雯知道,李文渊老先生在失窃案后第三年,因为一场突发疾病去世了,据说至死都对未能找回心爱藏品耿耿于怀。
“李爷爷……是因为丢了东西,一直不开心吗?”苏晓雯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她第一次轻微地触及边缘话题。
“……是啊……那是他的命根子……”老人喃喃道,“丢了之后,人就垮了一半……见着我……老是念叨……‘老沈啊,我那瓶子……怎么就没了呢……我总觉得……那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老人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不能乱说……永辉说了……都是我自己瞎想的……做梦的……说多了……惹麻烦……”
永辉说了……惹麻烦……
苏晓雯的心脏猛地一缩。赵永辉的暗示和恐吓,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老人的潜意识里。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用更加温柔的语气说:“李爷爷肯定很难过。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您也别老想着了,保重身体最重要。”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心里却翻腾不息。赵永辉的阴影,无处不在。
又过了两天,一次苏晓雯帮老人收拾旧物时,在一个抽屉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硬壳笔记本。
“这是什么呀?沈爷爷。”她随口问道。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茫然地摇头:“不记得了……老早的本子了吧……”
苏晓雯征得老人同意后,轻轻拂去灰尘,打开了笔记本。里面是一些歪歪扭扭、日期断续的简短日记,大多是“今日晴,买菜”、“儿子来电”之类的琐事。记录截止于2015年8月初。
但就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在空白的页眉处,有用铅笔写的、极其模糊潦草的几个小字,仿佛是无意识间写下的:
“夜,热难眠,见绿车,人影跛,心慌。”
日期没有写年份,但那句“热难眠”和“绿车”、“人影跛”……
苏晓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迅速合上笔记本,不动声色地放回原处。
这是老人自己在案发后不久写下的!极有可能是他当时心神不宁,下意识记录下来的碎片印象!这比任何事后回忆都要可靠!
虽然简短,但直接印证了绿色车辆和跛行身影的关键信息!而且,“心慌”二字,完美对应了创伤性记忆的反应!
这个发现至关重要!它像一颗埋藏多年的时间胶囊,穿透了记忆的迷雾和人为的污染,直指核心!
苏晓雯强忍着激动,继续若无其事地帮老人收拾东西,直到离开。
一走出楼道,她立刻找了个僻静角落,拨通了林宸的电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林宸!我找到了!沈老先生自己写的……2015年案发后不久的记录!绿色车!人影跛!他当时就心慌了!”
电话那头的林宸,呼吸明显一滞。
沉默了足足两三秒,他沉静而有力的声音传来:
“干得漂亮,晓雯。”
“这本笔记本,就是捅向赵永辉心脏的,第一把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