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山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村子夜里很安静,只有样板街那边,还亮着几盏暖黄的小灯。
有孩子在那边笑,声音被风吹过来,轻飘飘的。
我刻意没开镇域视图。
手机揣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我当它是没电抽风。
直到回到祠堂背后那间临时办公室,门一关上,世界一下子缩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我那部老手机。
屏幕亮了。
没有消息提示,没有未接电话,只有一整个系统界面把屏幕挤满。
灰色的古柳俯视图,像一块被人踩烂的风水图。
中间那条河是银灰色的线,村庄、学校、样板街、老柳树,全被标了点。
有一块区域,闪红。
【镇域预警:72 小时内,古柳区域存在重大风险事件。】
我喉咙发紧,手指下意识点进去。
红色一点放大成一小块——
是河弯处下游那片低洼地,几户老房子,旁边是刚修好还没完全验收的小广场。
系统弹出一行说明:
【可能事件:山体滑坡 + 洪水冲击。】
【预计波及区域:低洼居民区 + 新建广场部分。】
【预计损失:
房屋严重受损:21–34 户;
受伤人数:15–40 人;
死亡风险:3–11 人。】
数字后面全是“±”。
像在报一个天气预报。
我盯着那行“死亡风险”,手心开始出汗。
“你就不能用别的词?”我压着嗓子问,“比如‘严重不适’?”
系统没回我嘴炮,很快弹出了下一块。
【可选干预方案(镇域权限):】
【方案一:不干预】
说明写得短得要命:
【不启用镇域能力。
事件按当前高概率轨迹发生。
后果:区域损失最大。
个人承载负荷无额外增加。】
我冷笑了一声:“这叫方案?这叫摆烂。”
【方案二:局部干预】
后面多了几行字:
【通过镇域视图 + 现实行动,提前预警、组织疏散。
可将死亡风险下降至 0–3 人,伤者人数大幅减少。
代价:个人气运承载将短期内急剧上升,预计增加 30–60%。
备注:当前宿主身体条件下,存在器质性损伤风险。】
“器质性损伤?”我皱眉,“中文。”
【心脑血管、神经系统等。】
简单四个字:猝死风险。
我咽了下口水,视线往下滑。
【方案三:镇域牺牲选项】
这行字是红色的,字体比前两行略粗一点。
下面,是系统一贯的冷静说明:
【允许系统在镇域层面折断一条支线气运。】
【自动触发结果:
1)目标支线未来 10 年整体运势显着下滑;
2)目标支线相关区域承担更多“日常不顺”与“发展停滞”;
3)本次重大事故中,目标支线可承接部分冲击,缓解其他区域损失。】
我盯着“折断”两个字,脑仁隐隐发胀。
“你这是砍谁?”我问。
【正在生成候选支线列表……】
地图上,那块红色区域旁边开始亮起一条条细线,像是有人拿荧光笔在图上划。
【候选支线 A:苏氏小卖部 – 样板街 – 周边三户居民】
【候选支线 b:老马家 – 河湾菜地 – 下游两户】
【候选支线 c:赵家厂房旧址 – 预备文旅地块】
【候选支线 d:外来投资方绑定资产 – 梁氏资金线部分】
每一条后面,都跟了一行冷冰冰说明:
【折断后预计影响:
经营失败概率 ↑;
家庭纠纷概率 ↑;
健康风险 ↑;
子女升学\/就业难度 ↑。】
我干脆把手机摁在桌上,闭了闭眼。
“你他妈这是……拿人命打折啊。”
系统沉默了两秒。
【说明:】
【镇域层面的事故,涉及的因果远超个人。
不干预,损失更大。
局部干预,将增加宿主个体折损概率。
牺牲选项,是在更大范围内保持平衡。】
“平衡?”我笑出声,“你把小杏一家、老马一家、梁思曼的一条资金线摆上来,让我选谁倒霉,你跟我说平衡?”
【提示:宿主拥有最终决策权。】
“你闭嘴。”我声音有点抖,“把那几条候选关掉。”
【无法关闭。】
我盯着候选支线 A,那三个字像往我眼睛上钉钉子一样——“苏氏小卖部”。
画面里,她白天正站在门口吆喝:“买水送棒棒糖,样板街限时活动啊——”
我下午刚从她手里接过一瓶冰饮料,她顺嘴骂我:“赚了奖还敢喝冰的,亏不死你。”
现在系统要我选:
要不要让她未来十年“经营失败概率↑、家庭纠纷概率↑、健康风险↑”。
我手指往下滑到 b。
老马。
那块菜地,这几年翻过多少次?
从蔬菜到草莓,到现在搞“采摘园”,每次都摔得头破血流。
如果我点 b,就是承认——老马这一辈子真的是“认命那一派”,
以后所有的烂牌,统统摊在他那条线。
我强行把视线扯开,看到 d。
梁氏资金线。
【折断后预计影响:
当前项目以外的其他投资项目受阻;
个人情感生活长期不稳;
在业界信用评分下调。】
我突然想到那天雨夜凉亭,她说的那句:
“这世上最稳定的东西,是错误会一直记在你名下,功劳不会。”
现在系统要我做的,其实就是——
在“错误会记在谁名下”这块,手动点名。
我额角突突直跳。
“有没有第四个方案?”我问。
【暂无。】
“比如——我全都扛。”我盯着屏幕,“这次事故我撑住,让他们全活着,村子也别多倒霉,你把所有账算我一个人头上,行不行?”
【当前宿主气运承载上限不足以单独完成该路径。】
“我不问上限,我问你能不能给。”
【在现有参数下,该方案成功概率< 5%。】
“那就是有 5%。”我抓住这一点,“你给不给?”
系统安静了几秒。
【提示:】
【镇域抉择本质为因果再分配。
因果不讲情绪,只讲平衡。】
这句话,比刚才所有数字都更恶心。
“你少拿这些大义凛然的话吓我。”我咬牙,“你当年让我偷一村气运的时候,有没有跟我解释过‘平衡’两个字?”
没有回复。
界面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倒计时:
【距离重大事故预计发生时间:】
【72:00:00】
数字开始往下跳,71:59:59,71:59:58……
我盯着它看了几秒,感觉所有血都往脑袋上冲。
下一秒,我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啪”一声脆响。
整个祠堂后院被这声震了一下,墙角那只猫吓得“喵”一声窜出去。
我站起来,呼吸乱成一团。
脑子里全是那些名字:小杏、老马、梁思曼、周甜、王支书、那些在纪录片里哭过笑过的脸。
“选谁?”系统要我选谁。
选谁,都是罪。
我最后什么都没按,伸手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里。
人像被抽了筋一样,慢慢走出祠堂。
外头夜风一下子灌过来。
老柳树在风里晃,树梢被白天那几刀阳光晒得发黄。
我在树下坐下。
地面有点潮,裤腿一会儿就沾了一圈泥。
远处样板街那边,还隐约传来有人关卷帘门的声音,小孩在吵着要再买一瓶汽水。
我突然特别清楚——
这 72 小时里,村里所有人都会照常过日子。
有人煮宵夜,有人打牌,有人刷手机骂纪录片里那个“吸村命的欧皇”。
只有我一个人,对着一个冷冰冰的倒计时,
在想——
我要不要亲手,把某一条路,关死十年。
我靠着树干,仰头,看着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树枝。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了一下,是系统弹出的提醒:
【镇域抉择任务已激活。
请在 48 小时内完成方案选择。】
我没看。
只是对着夜色,低声说了一句:
“你给我三条路,我偏不按你的路走。
这回,先救人。
剩下的——你欠我的,我们慢慢算。”
老柳树的叶子“哗”地响了一下,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笑。
我在树下坐到天边微微发亮,
倒计时数字,从 72:00:00,掉到了 64 开头。
时间一分一秒往下掉。
我知道,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再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