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旗,在充满了硝烟和血腥味的海风中,显得异常醒目,也充满了讽刺。
数天前,正是这支舰队,带着日不落帝国的无边傲慢,向我们发出了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而现在,在付出了十余艘主力战舰被击沉或重创、二十余艘小型船只彻底损毁、以及超过一千名精锐皇家海军及陆战队员伤亡的惨痛代价之后,他们终于愿意坐下来,与我们这些在他们眼中“不开化”的东方海寇,进行一场平等的对话。
当然,我们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五十多艘大小战船彻底沉没,六十多艘快船和米艇损毁,近四千名红旗帮的精锐弟兄,也永远地长眠在了这片被鲜血染红的海域。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帮主,红毛鬼派了艘挂着白旗的小船过来,说他们的指挥官,爱德华·埃尔芬斯通阁下,想与您和夫人,进行一次和平的会谈。”何直来到我的身边,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
我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看着远处那支虽然依旧阵容鼎盛、但已明显能看出几分狼狈和萧瑟的英军舰队,心中冷笑。
但我也清楚,以我们红旗帮目前的状况,同样无力再战。
当晚,赤溪议事厅内,一场决定红旗帮未来命运的核心军事会议,秘密召开。林铁爪因为炮战中受了重伤,没法参加。十大船长,只剩八人。
“英夷此举,必是缓兵之计!”小霸船长洪亮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颤抖,“他们定是在等待后续的援军!我们绝不能上当!”
周博望却摇了摇头,“小霸船长此言差矣。英国人远道而来,利字当头。此次赤溪之战,他们非但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反而折损了如此多的战舰和人手,其主帅爱德华,必然承受着来自东印度公司和其国内的巨大压力! 他比我们更急于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代价高昂的战争!”
珠娘道:“帮主,夫人。周先生说得对。但我们的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我帮府库,在经历了之前数次大战和这半年的封锁之后,早已是捉襟见肘,无力再支撑起一场如此规模的大战。而英夷的补给线虽然更长,但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大家静静地听完分析后,最终,都将目光投向了我:“帮主,你的意思呢?”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做出最后的决断。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南海海图前:“谈!当然要谈!”
“但!不是我们去他们的船上谈!而是让他们到我们的地盘上来谈!”
“地点,就设在我‘巨鲸号’的甲板之上!”
“我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红毛鬼看看,即便是在战火纷飞的废墟之上,这里依旧是我张保仔,我红旗帮,说了算!”
第二日,正午。
赤溪港湾中央,我那艘虽然也带着几分弹痕和硝烟,但依旧雄伟不凡的旗舰“巨鲸号”,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之上。船的四周,是我们红旗帮仅存的、但依旧杀气腾腾的数十艘主力战船,黑洞洞的炮口,一致对外!
一艘英军三桅大帆船,缓缓地,也是小心翼翼地,靠了上来。
英国东印度公司舰队指挥官,爱德华·埃尔芬斯通,在他那名华人翻译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皇家海军陆战队员的护卫下,登上了“巨鲸号”的甲板。
这是一个典型的、充满了维多利亚时代傲慢与自信的英国贵族。他身穿一身笔挺的深蓝色海军将官制服,胸前挂满了各式勋章,手中还握着一根象征着权力的象牙指挥杖。虽然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恼怒,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依旧充满了属于“日不落帝国”的骄傲。
我与香姑并肩而立,在我们身后,是周博望、珠娘、雷九爷、鲨七、郑六斤、小霸、招玉桂等一众红旗帮的核心头领。
我们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
爱德华·埃尔芬斯通在看到我们之后,便通过翻译,开门见山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提出了他那早已准备好的三大要求:第一,立刻交出此次冲突的始作俑者——乌刀,由他们带回处置!第二,赔偿英军此次所有的人员伤亡和船只损失,总计白银五万两!第三,立刻签订协议,保证日后绝不侵犯任何悬挂米字旗的英国船只!
我听完,笑了。
“埃尔芬斯通阁下,”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看来昨天的炮火,还没能让您彻底清醒过来啊。”
不等他反应,我便用一种更加强硬的姿态,逐一回应了他的“要求”。
“第一,关于冒犯贵军的乌刀船长,”我的声音变得冰冷,“他,因为不听我帮号令、擅自向贵国商船开炮,早已在之前的赤溪外海遭遇战中,不治身亡!他已经为自己的鲁莽和愚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第二,至于赔款,更是无稽之谈!”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我红旗帮与贵军一番血战,同样损失惨重,数千弟兄葬身鱼腹,数十艘战船沉入海底!我还没找阁下算这笔血债,阁下倒有脸来向我索要损失?!”
我的这番强硬回应,显然彻底激怒了这位不可一世的英国指挥官!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中的指挥杖狠狠地一顿甲板,用英语咆哮道:“放肆!你这卑贱的海盗!你这是在拒绝大英帝国的善意!你这是在自寻死路!信不信我现在就下令,将你这小小的赤溪,彻底夷为平地!!”
就在他准备下令,让他的护卫动手,谈判即将彻底破裂之际——
我却只是微笑着,不紧不慢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抬头,看看他的后方。
“阁下,我劝你,在下令之前,最好先看看你的后方,是否安全。”
爱德华·埃尔芬斯通一愣,下意识地便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朝着我示意的方向望去。
仅仅是片刻之后,他那张原本还充满了愤怒和傲慢的脸,瞬间凝固了!
只见在英军主力舰队的后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东方海平面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支规模同样庞大、军容更加鼎盛的红旗帮舰队!
那支舰队,以一艘比我这“巨鲸号”还要庞大的、悬挂着“凤凰”图腾旗帜的巨型战船为首,那是我之前在大屿山和香港岛,秘密建造和改装的、真正的王牌主力!,其后,跟随着数十艘同样船坚炮利的新式海东青级霆船和武装帆船!它们如同从海雾中钻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已对英军舰队,形成了“包饺子”之势!
“不可能!这……这绝不可能!!”爱德华·埃尔芬斯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你们……你们的主力,不是已经……”
“哦?阁下是想说,我们的主力,不是已经在昨天的海战中,被你们击溃了吗?”我冷笑道,“那只能说明阁下对我红旗帮的实力,还是一无所知啊。”
我看着他那张早已面无人色的脸,声音平静,却如同死神的宣判:
“阁下的舰队确实强大,但在与我赤溪主力血战两日一夜之后,想必也已是强弩之末,弹药所剩无几了吧?”
“而我大屿山和香港岛的主力舰队,却毫发无损,以逸待劳。此刻,他们已彻底切断了你的所有退路。”
“阁下若执意要将我赤溪夷为平地,我张保仔或许会死,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这支远征舰队,没有一艘船、一个水手,能活着回到马六甲!”
就在此时,爱德华身旁的那位华人翻译,脸色也早已变得惨白。他急忙在爱德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用英语劝告着什么。
我虽然听不懂,但也猜得到。无非是……“将军,我们中了埋伏!对方实力远超想象!硬拼下去,只会全军覆没!现在他们似乎还有和谈之意,这是我们唯一的台阶了!”
在用这记“虚张声势”的军事恐吓,彻底击碎了对方赶尽杀绝的幻想之后,我再次“适时”地,抛出了橄榄枝。
“当然,”我的语气,再次变得“温和”起来,“你我之间,并非有不共戴天之仇。冤家宜解不宜结。阁下远道而来,总不能空手而归。”
“这样吧,”我指向港湾内,那些因为战事而暂时无法运出去的、属于我们红旗帮的货物,“为弥补贵军此次远征的‘损失’,我红旗帮可以象征性地,赠予贵军十船上好的广绣丝绸、三船顶级的武夷山茶叶、以及五船景德镇的上等官窑瓷器。”
“这些,都是我红旗帮之前查抄的、一些不法奸商准备走私的‘赃物’,便赠予阁下,以作贵军此次远征的‘茶水费’。也算是我张保仔,交阁下这个朋友的一点心意。”
我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对方面子,又保全了自己的尊严。
爱德华·埃尔芬斯通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愤怒、恐惧之后,此刻也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他看着我,又看了看远处那支如同幽灵般、将他们死死困住的红旗帮“援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珠娘在这个时候,也恰到好处地走上前来,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货物清单,用一种极其精明的商人语气,与那名华人翻译,就这些“赠品”的价值和交接细节,进行着“友好”的商谈。她时而哭穷,时而慷慨,将一个在巨大压力下不得不割肉饲虎的悲情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番表演,更是让爱德华·埃尔芬斯通相信,我们确实也是被逼到了绝境,才不得不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
最后,在双方都有了“台阶”可下之后,那份由周博望亲自起草的、措辞严谨、却又暗藏玄机的《南海航行安全互不侵犯条约》,便顺理成章地,摆在了谈判桌上。
条约规定,从即日起,双方停战。英国船只在南海之上,若悬挂与我红旗帮约定的特殊信号旗,我帮船只必须主动避让,不得有任何侵犯。作为回报,英国舰队也必须立刻撤离赤溪,并保证日后不再主动攻击我红旗帮的任何据点和船只。
在我和爱德华·埃尔芬斯通,分别代表“华南海盗大联盟”和“大英帝国东印度公司舰队”,在那份羊皮纸条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
香姑, 这位自始至终都稳坐中军、不发一言,却又用她那强大的气场掌控着整个谈判节奏的红旗帮女主人,才缓缓起身,递过了那枚象征着红旗帮最高权力的凤凰令印!
我走到桌前,在那份决定了整个南海未来格局的条约之上,重重地、也是无比清晰地,盖下了我作为新一代“海上王者”的一个印记!
“龙狮之约”,就此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