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要举办盛大宴会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塔其岸的大街小巷激起了层层涟漪。
对于这座被香料和血汗浸透的城市来说,这几乎是最高规格的事件了。
消息根本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这是展示塔其岸“繁荣”与城主巴尔克大人“慷慨好客”的绝佳舞台。
既然要招待来自其他殖民城的“贵客”,那么“家”里自然也要收拾得光鲜亮丽,不能丢了份儿。
于是,一场名为“城市美化”的风暴,在通缉令的油墨还未干透时,便悄然席卷了塔其岸。
那些蜷缩在街角巷尾、如同城市附骨之蛆般的流浪汉和乞丐,在一夜之间,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蒸发”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被驱赶到了哪里,是更阴暗的角落,还是城外冰冷的乱葬岗?亦或是……化作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特价肥料”?清晨的街道干净得诡异,连最常见的、翻找垃圾堆的老鼠都少了许多。
街道上堆积的垃圾、散落的污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板路被粗糙地冲刷过,虽然水渍未干的地方依旧能闻到一丝残留的腥臊,但至少表面看起来清爽了许多。
一些临街的、过于破败的店铺门面,甚至被草草刷上了一层劣质的白灰,试图掩盖其腐朽的本质。
霞牵着落落的手,走在被“精心”打扫过的街道上。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香料气息似乎也淡了一些,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城主下令暂时减少了某些刺激性香料的研磨?
落落好奇地东张西望:“老师,今天街上好干净啊!人也少了!”
霞的目光扫过那些过于干净、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的角落,又瞥见几个神色匆匆、穿着城主府杂役服的人,正将几袋沉重得可疑、散发着异味的“货物”装上简陋的板车,迅速拉向城外。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冰冷讽刺的弧度。
焕然一新? 呵。不过是腐烂的苹果上,贴了一张光鲜的标签。
但霞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贪婪、吝啬、视人命如草芥的城主巴尔克,至少在做表面功夫这件事上,效率高得惊人,也舍得下“狠手”。
为了给那些同样贪婪的“贵客”们营造一个“文明”、“繁荣”的假象,他不介意暂时清理掉碍眼的“垃圾”,哪怕这清理本身,就充满了肮脏的血腥味。
“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落落仰起小脸问。
霞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城市最高处,那座如同趴伏巨兽般的城主府。此刻,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乐队调试乐器的声音和仆役们匆忙的脚步声。
她蹲下身,与落落平视,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小姑娘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落落,想不想……去一个地方?那里会有很多很多你从来没见过的、非常非常好吃的东西?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烤肉,比蜜还甜的蛋糕,还有闪闪发光的果汁……”
霞的描述如同施展了魔法,落落的大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落入了星辰!她的小嘴微张,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想!落落想吃好吃的!特别特别想吃!”
看着徒弟纯真而充满期待的眼神,霞的碧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她站起身,牵起落落的小手,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好!” 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踏入风暴中心的平静与坚定,“那我们就去——赴宴!”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灯火辉煌的城主府,嘴角那抹冰冷的讽刺笑意加深了。
去见识见识,这位“慷慨好客”的城主大人,和他的“贵客”们,是如何在精心粉饰的“繁荣”之下,享用这场沾满血泪的盛宴。
顺便……看看能不能在那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之间,找到一条通往南大陆的“捷径”,或者……捞回一点必要的“路费”。
......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塔其岸高耸的黑铁城墙染上一层暧昧的橘红色。
与往常不同,今晚的塔其岸城门并未在日落时分轰然关闭。城头象征宵禁的铜钟安静地悬挂着,冰冷的铁链在晚风中纹丝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开放”氛围,这是城主巴尔克大人为了迎接其他殖民城“贵客”而特批的“恩典”。
然而,这份“恩典”对于守卫城门的卫兵们来说,无异于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傲慢的“贵客”老爷们,显然没有“准时”的概念。
他们习惯于姗姗来迟,以彰显自己的尊贵地位。巴尔克城主自然也不会提前在城门吹冷风等候。于是,苦果就落到了这些最底层的卫兵头上,他们必须加班!
“加班费?呵……” 一个满脸胡茬、眼神疲惫的老兵靠着冰冷的城墙,啐了一口浓痰,声音沙哑地对着旁边年轻的新兵抱怨,“帝国的律法里有‘加班费’这仨字儿吗?城主大人的金库里倒是有,可惜,一个铜板也不会漏到咱们口袋里!”
新兵紧张地搓着手,小声问:“那……那我们能拒绝吗?”
“拒绝?” 老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圆了,“小子,你头一天当差?‘你不干?那你明天就不要干了!’信不信队长立马就能把这话甩你脸上?城外想顶替你这身皮、混口饭吃的人,能从这儿排到香料码头!”
怨气,如同实质的阴云,笼罩在城门守卫的头顶。
白天的警惕和干劲早已被疲惫和愤懑消磨殆尽。他们像一尊尊失去灵魂的泥塑,杵在岗位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城外延伸的道路。
对于偶尔经过的行人商旅,检查变得敷衍了事,甚至连象征性地翻看一下行李都懒。可疑?可疑就可疑吧!只要别耽误老子换班回去睡觉就行! 这种麻木的懈怠,为某些“不速之客”敞开了无形的门缝。
此刻,距离城门约百米远,一片被巨大香料植物包围的种植田内。
霞和落落正如同两片叶子,紧紧贴伏在泥土和茂密的植株之间。她们身上覆盖着就地取材的枯叶和藤蔓,伪装得近乎完美,只有两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枝叶缝隙,死死盯着城门方向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
“老师...我好难受。”
“呜……老师……我……我好难受……” 落落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即便霞提前准备了浸过草药的布口罩给她戴上,但如此近距离地、长时间地浸泡在“龙息椒”那霸道辛辣、仿佛能钻透皮肤的气味中,简直是酷刑!
她的眼睛被刺激得泪流不止,喉咙火烧火燎,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恨不得立刻晕过去解脱。
霞的状态稍好,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发白的脸色也显示她并不轻松。
听到落落的呻吟,她侧过头,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严厉:“正好学习一下隔绝味道的魔法,谁叫你不好好学的。”
霞轻轻敲打了一下她的脑袋,并没有帮落落解围的打算。
看着老师严厉的眼神,她不敢再抱怨,只能强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努力集中几乎要涣散的意识,笨拙地调动着体内微薄的魔力,试图按照霞的教导构筑那看不见的屏障。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焰,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失败的痛苦。
时间在香料味的酷刑和落落痛苦的挣扎中缓慢流逝。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深邃的靛蓝,第一颗星辰悄然亮起。城门口守卫的抱怨声和哈欠声隐约可闻。
不知等待了多久,霞终于在道路尽头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来了。”
霞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冰锥刺破沉闷的空气。她瞬间收敛了所有气息,眼神锐利如捕食前的夜枭,穿透层层叠叠的香料枝叶,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落落也猛地一震,强行压下不适,学着霞的样子屏息凝神,紧张地望向前方。香料的味道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官道的尽头,在逐渐浓重的暮色中,几点摇曳的灯火率先出现,如同漂浮的鬼火。紧接着,是庞大而沉重的轮廓!一辆、两辆、三辆……装饰华丽、由至少四匹高头大马拉动的豪华马车,正以一种符合“贵客”身份的雍容速度,朝着塔其岸灯火通明的城门,缓缓驶来!
马车的车厢上,隐约可见不同殖民城独特的徽记在灯火下闪烁。目标出现!霞的计划,即将进入最关键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