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都说小公主是因为得知心上人已然成婚,心灰意冷之下,这才自请和亲。
原本老太太是不信的,可如今……
她的眼睛向隔壁瞟去一瞬,却又迅速的收了回来。
众所周知,大长公主十分宠爱幼妹,若真是有哪怕一丝那样的原因导致小公主去和了亲,那她对苏老爷子的厌恶便十分可以理解了。
可这件事老爷子做错了吗?
似乎也没有做错,因为在老爷子的眼里,他本就不喜欢小公主,那么就算娶回来也不过做一对怨偶,小公主也不会幸福。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大长公主虽然生气,却也没对苏砚安如何。
当时时局动荡,苏老爷子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文官,作用着实有限。
且时局不稳的情况下,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于是他一腔热血便被泼了个透心凉,待过了两年时局一稳,便火速辞官,携妻女到了寒山镇。
老爷子本人其实还是有些后悔的,悔他十年苦读、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也着实过了一段自暴自弃的日子。
但他知道自己的性子着实不适合。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他只能做那至清的水。
其实先帝也正是知道他这等性子,才让他这翰林一当就是数年。
可老爷子着实不愿当这表面光鲜的近臣,而先帝又不愿让他外放。
先帝惜才是真的,不愿他在当时动荡的官场折了去也是真的。
毕竟过刚易折,先帝本想留他到诸事稳定后再做打算,可心高气傲的苏砚安却主动辞了官。
如今老爷子年纪大了,才逐渐明白了先帝的苦心。
……
隔壁院子里,付大夫也与戴婆婆小坐闲聊。
付大夫不让戴婆婆喝酒,自己却拿着一盏酒当着戴婆婆的面喝得不亦乐乎。
戴婆婆有些恼怒,但看着付大夫面上的褶子却噤了声。
她抿了一口手边的清茶,有些感叹道:“你也老了啊。”
付大夫看向戴婆婆,笑着道:“可不嘛,明年就六十咯。”
戴婆婆却叹了一口气:“比我的阿团还小了一岁。”
“我的阿团今年就六十了。”
付大夫收了笑,口中的酒不知道还要不要咽下去。
戴婆婆好似没看到付大夫的忐忑一般,继续道:“阿团前些日子里给我来了信。”
付大夫的目光定在戴婆婆脸上,好似想透过她的表情看出她内心的情绪。
可戴婆婆面上却是一片平静:“她说她过得很好,还给我说了好多好多她们那边的风土人情。”
“最后还说,她明年虽看不到我的七十大寿,但还是想要与我比上一比,看谁活得更长。”
“她还给我寄了一幅自己的画像过来,她的眼角也有了褶子了。”
“我看着那幅画,却怎么也没办法与我印象中的那个阿团联系到一起去。”
“我印象中的那个阿团是十足的活泼可爱,与我不一样,她总爱穿色彩明丽的衣裳,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她从小就喜欢黏着我,即使我一开始不喜欢她,总是冷眼以对,可她还是黏在我身后,一遍遍地喊我‘阿姐’。”
“早知道,那时我就多抱抱她了。”
一滴水珠砸进杯中,溅起了一圈涟漪。
付大夫看着那圈涟漪,心中难受不已。
戴婆婆却抬起头,看向隔壁的方向:“我一开始恨不得杀了他。”
“我知道是我不对,他没有做错什么,可我总是忍不住地想,若是当初他没有拒绝,或者他没有那么快娶亲,我的阿团也许就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
付大夫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是个卑劣的人,当初出了那事后,他却松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比起她,他更愿意去的是别人。
随便谁去都好,只要不是她就好。
戴婆婆目光悠远:“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小看了阿团。”
“她走的时候便告诉我,她虽然有些难过,可那人并不是促使她去的主要原因。”
“她说她长大了,已经懂事了,该做出点事情出来了。”
“我只以为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
“怪我没用,我一力主战,可那时候确实实在打不下去了。”
“自阿团嫁过去后,那边便一直消停到现在,如今虽时不时对边关百姓仍有滋扰,可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想来我的阿团在其中做了不少努力吧。”
“可惜,目前怕是已经没几个人记得那个小公主了。”
说完,她露了一抹温柔的笑出来。
边关无战事,阿团还能每年都给她寄信过来,想来应该过得没有她想的那么差。
只希望边关不要再起战火,她的阿团可以无病无忧到百岁。
她收回目光,转而将目光定在了付大夫的面上。
“如今都这把年岁了,你不后悔吗?”
付大夫一愣,目光渐渐柔软了起来,却一反往常,不闪不避地对上了戴婆婆的视线。
反而戴婆婆被他的视线刺得转过了脸去。
付大夫见状,反而目光一亮,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嘴角几乎要压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正当戴婆婆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四十年了。”
戴婆婆看向付大夫,付大夫也出了神,他道:“四十年在我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似乎是侧面回答了戴婆婆的话。
岁月偷行、流光暗迁,与那人一处,便不过须臾弹指间。
戴婆婆没有答话,她有些后悔谈起这个了,正当她打算将努力思索着换个话题的时候,付大夫回过神来,定定地将目光投在戴婆婆的面上。
“臣不悔。”
如同戴婆婆无法将那张画像与自己活泼可爱的妹妹联系在一起一样,即使面前的戴婆婆也已经容颜枯槁、韶华不在,可他眼中却似乎还是那个一身玄衣烈马,眉目飒然的女子。
付大夫目光灼灼,几乎要将戴婆婆的面上烫出个洞。
戴婆婆却没再闪避,忽然一笑:“这么大人了,这么矫情像什么样子。”
其实她眼中的付大夫,何尝不是那个一袭太医院官袍,笑得腼腆的青年呢?
当年,他也是这样,带着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说:“臣不悔。”
已经四十年了啊。
她一直未嫁,其实也心知肚明他为何一直未娶。
但在这么多年的陪伴面前,什么情啊爱啊都显得太过浅薄。
就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阿团啊,不用为姐姐担心,姐姐并不是孤身一人。
付大夫摇摇头,收回了视线,只又举起了酒盏:“这酒真不错,只是要是能再来一碟琦丫头那黎檬子浸虾就着吃就更好了。”
戴婆婆也露了丝笑出来:“如今这天气,黎檬子可不曾有了,你还是吃些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