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遇见的官员贵胄，无不纷纷避让行礼，谄媚讨好之声不绝于耳，他或微微颔首，或干脆视而不见，眼神始终平视前方，深沉莫测。
杨雪霁紧随其后下车。
她身着宇文成都令人提前准备的宫装，雨过天青色的上等云锦，剪裁合度，低调中蕴藏奢华，恰到好处地衬托“宇文将军侧夫人”的身份。
发髻挽起，一支碧玉凤簪斜插，旁缀那颗光华内蕴的东海夜明珠，流苏轻垂鬓边。
她微微垂着眼帘，仪态恭谨温顺，心中却如绷紧的弓弦。
这不是寻常饮宴，她必须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
内侍总管躬身引路，步伐无声。
穿过灯火辉煌的回廊亭榭，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沉水香，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却无法驱散那份来自权力核心的沉重威压。
府邸深处，一座巨大的水榭“流觞阁”如同明珠缀于湖心，琉璃窗透出煌煌灯火，倒映在静谧的湖面上，波光碎金，几艘精巧华丽的画舫停泊其间，灯火通明，随波轻荡。
阁内，已是高朋满座，衣香鬓影。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凝聚在主位之上。
杨广一身暗紫色蟒纹常服，未着王服，玉冠束发，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星目含笑，正随意地斜倚在主位巨大的圈椅扶手上，与身旁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宗亲低声交谈着。
他姿态潇洒闲适，语气温煦自然，没有丝毫端着王爷的架子，说到兴起处，星眸流转，笑声朗朗，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风流气度与亲和魅力。
这位未来的皇帝，此刻更像一位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世家公子。
杨雪霁的心几乎漏跳一拍！再次见到她记忆深处那个才华横溢、曾对她百般宠爱的皇兄！
虽然此时的他还未显露帝王威严，但那熟悉的面容轮廓瞬间击中了她。她迅速垂下眼帘，死死克制住翻涌的情绪。
引路内侍高唱：“天宝将军到——”
整个“流觞阁”的喧哗骤然降了八度，几乎所有目光都瞬间转向入口。
敬畏、探究、谄媚、忌惮交织成无形的网。
杨广的笑声也随之微微一滞，他没有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玉如意，甚至姿态都没太大变化，但那双含着笑意的星眸深处，骤然划过一道极其锐利、如同暗夜星辰般明亮而深邃的光。
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无人捕捉，只余下唇边依旧从容温和的弧度。
他看着宇文成都走近，嘴角笑意加深，那笑不再是方才的闲聊式微笑，带上了一种更深的、仿佛发自内心的温度与熟稔。
在杨广右下首首席，坐着笑容满面、显得春风得意的宇文化及。
他举杯回应着周围的恭维，眼神却如同鹰隼，在宇文成都和杨雪霁进门的瞬间，便已精准地锁定了过来。
那目光在杨雪霁的碧玉簪和明珠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随即转向宇文成都，带着满意和催促。
宇文成龙也被林姨娘极力争取到了赴宴的机会，坐在稍后位置，此刻正一脸不耐地灌酒，眼神却偷偷在席间几位妙龄贵女的身上逡巡。
林姨娘则与几位贵妇凑在一起，看似亲热地闲话家常，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杨雪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恶意。
宇文成都面色不变，步伐沉稳，径直走到主位正前方合适的距离。
他没有行那种繁复的大礼，只以武者特有的方式，左手按在胸前佩剑的剑格之上，身体微俯，头略低——这是一个极其郑重的军礼，亦是对兄长的敬重。
“殿下，劳你久候。”宇文成都的声音在沉寂的厅堂里响起，低沉，沉稳，如同上好的古筝拨出的低音，带着惯有的冷冽质感，没有丝毫讨好或谄媚。
虽然也是叫的“殿下”，却亲昵自然，全然不像臣属对王爷的口吻，更像朋友间一声寻常的招呼。
这一声称呼和随意的姿态，让许多席间的人眼神都微妙地变了变。
晋王殿下与宇文大将军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杨广终于放下手中的玉如意，大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轻快利落。
他走到宇文成都面前，竟非常随意地伸手，在宇文成都宽阔坚实的臂膀上用力拍了拍！那力度透着绝对的信任与亲近。
“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他笑声爽朗，目光转向宇文成都身后的杨雪霁，笑容依旧温和热切，带着恰到好处的礼遇，“弟妹，又见面了？”
他的目光在杨雪霁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纯粹的欣赏。
却又有一丝熟悉感，或许是她的独特，或许是某种微妙的血缘牵连，但此刻的杨广，并未深究这份模糊的直觉。
宇文化及早已笑容满面地指挥道：“杨氏，还不快拜见殿下！”
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热情，眼神却如同淬毒的钩子，飞快在杨雪霁头上的碧玉簪和明珠上掠过一丝精光，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宇文成都侧身半步，为杨雪霁让开一步的距离，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微微躬身，声音沉稳：“臣宇文成都携内子杨氏，恭请晋王殿下金安。”
他并未称呼杨雪霁为“侧夫人”，一句“内子杨氏”，平淡无奇，却无形中拔高了她的地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杨雪霁身上，好奇、揣度、惊艳、嫉妒……各种情绪交织，座中几位原本容貌出色的贵女脸色顿时微妙起来。
“成都，不必多礼，快请起！”杨广立刻扶了扶宇文成都。
杨雪霁也依规盈盈下拜，声音清晰婉转，带着世家女子应有的恭谨：“臣妇杨氏，拜见晋王殿下。”
低下头时，她能清晰地嗅到身旁宇文成都身上那种凛冽迫人的松香气息，以及杨广靠近时带来的、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温润气息。
一颗心在胸膛里疯狂跳动，这是她重生以来，距离皇兄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