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符篆传来的波动清晰而明确,绝非前次野兽误触可比。
陆云霁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虽未显露锋芒,却已蓄势待发。
他轻轻将阮喃喃护在身后,目光如电,投向谷口方向。
阮喃喃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小手紧紧攥着陆云霁的青衫衣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是玄阴教?
还是打伤净缘和尚的仇家?
然而,预想中的冲突并未发生。
谷口阵法只是被触动,并未被强行攻击或破解。
片刻之后,一阵略显熟悉、带着几分市井圆滑气息的嗓音穿透林雾传了进来:
“敢问……可是忘忧谷陆少侠、阮姑娘当面?小的王老五,奉峡州城林东家之命,特来送信和东西!”
是驿使老王的声音!
只是这次,他的声音里除了往日的恭敬,似乎还带着一丝急切,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不止他一人。
陆云霁眉头微蹙,并未立刻撤去警戒。
他示意阮喃喃留在原地,自己则施展《御风游》,身形如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掠向谷口,隐在一棵古树之后,向外望去。
只见谷口阵法之外,果然站着两人。
除了熟面孔老王,还有一个作小厮打扮、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正牵着一匹驮着两个不大箱笼的健骡。
老王正搓着手,有些焦急又不敢擅闯,对着谷内方向张望。
确认来人身份且并无恶意后,陆云霁才缓缓现出身形。
老王见到那袭熟悉的青衫,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行礼:
“陆少侠!可算见到您了!这位是百味楼的伙计小林,林东家特意派他跟着小的,给二位送东西来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年轻小厮和那匹骡子。
那小厮机灵得很,见陆云霁气质不凡,立刻躬身道:
“小的林安,见过陆少侠!东家收到阮姑娘的信,高兴得很,立刻备了些东西,命小的快马加鞭送来,说是给二位尝个鲜,解解闷。”
他口齿伶俐,显然是林清晏精心挑选过的。
原来是一场虚惊。
阮喃喃在远处听到对话,也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才小跑着过来,好奇地看着那两个箱笼:
“二师兄给我们送什么好东西来啦?”
危机解除,陆云霁收敛了气息,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模样,对老王和林安微微颔首:
“有劳。”
随即撤开了谷口阵法的一角通道。
老王和林安牵着骡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一入谷中,两人顿觉神清气爽,仿佛身上的疲惫都被洗涤一空,不由得暗暗称奇,对这忘忧谷更添几分敬畏。
回到小院,林安手脚麻利地将两个箱笼卸下打开。
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显然是林清晏花了心思准备的。
一个箱笼里是各种耐存放的吃食和食材:有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色泽红亮的峡州特色腊肠、腊鱼;
有密封好的、香气扑鼻的各式酱菜;
有一小坛据说极费工夫的蟹黄油;
还有好几包用精致小盒分装的、百味楼最出名的点心和糖果。
另一个箱笼里则是一些实用的物件和给阮喃喃的玩意儿:几匹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棉布和细麻布;
一套崭新的、胎质细腻的白瓷茶具;一些品质上乘的笔墨纸砚;
甚至还有几本新出的、带有插画的游记杂书,以及一个做工精巧的九连环。
“东家说了,谷中清静,怕二位闷着,这些玩意儿给阮姑娘解闷。布料和瓷器是给二位添补日常用度的。吃食都是能久放的,让陆少侠看着做给阮姑娘吃。”
林安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转述着林清晏的嘱咐,脸上带着笑,
“东家看了阮姑娘的信,笑了好久,说姑娘笔下的谷中生活,比说书先生讲的还有趣。”
阮喃喃看着满地的礼物,眼睛都直了,尤其是那些点心和精巧的玩意儿,让她喜笑颜开,抱着那几本新书和九连环爱不释手。
“二师兄真好!记得给我们带这么多好东西!”
陆云霁的目光扫过那些食材,心中已然浮现出几种烹饪的思路。
林清晏此举,不仅是送来物质,更是送来了一份来自山外繁华世界的牵挂与烟火气。
老王和林安并未久留,喝了碗水,转交了林清晏给陆云霁的一封简短书信(信上无非是叮嘱他照顾好师妹,若有需要随时联系云云),便告辞离去。
谷口阵法重新闭合,将外界的喧嚣再次隔绝。
二师兄送来的东西,如同在忘忧谷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颗色彩斑斓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愉悦的涟漪。
阮喃喃立刻用那套新的白瓷茶具泡了茶,觉得连茶水的滋味都仿佛更甘醇了些。
她将那几匹布料比划来比划去,已经开始琢磨着是做新裙子还是做点什么别的。
那几本新书和九连环更是让她有了新的精神食粮,午后时光常常能看到她要么埋头看书,要么跟那复杂的九连环“搏斗”,嘴里还念念有词。
陆云霁则对那些食材更感兴趣。
他取了些腊肠,配上谷中自种的菜蔬清炒,咸香下饭;
又用那蟹黄油拌了面,鲜美的滋味让阮喃喃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那些点心糖果,更是成了她练字、读书间隙最好的奖励。
日子仿佛因为这些外来的物件,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但核心的节奏并未改变——晨课、练武、读书、打理药圃,一切依旧井然有序。
这一日,陆云霁用林清晏送来的细麻布,仿照静虚子手札上的图样,尝试制作一个更精巧的、用于收纳银针和细小工具的卷包。
他手指灵活,针脚细密均匀,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作品。
阮喃喃则在旁边,一边尝试解开九连环,一边看着师兄飞针走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你现在又会做饭、又会治病救人、还会做针线活,要是让江湖上那些人知道忘忧谷的陆宗师这么……这么‘贤惠’,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陆云霁闻言,手中针线微微一顿,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阮喃喃立刻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赶紧低头继续研究她的九连环,嘴里小声嘀咕:
“我什么都没说……”
看着她那副怂且乖巧的样子,陆云霁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于他而言,这些技艺并无高下之分,皆是“道”在生活中的不同体现,是让谷中生活更顺遂、更自在的工具罢了。
修行,并非一定要在蒲团上、剑影中,亦在这穿针引线、柴米油盐的平常日子里。
暮色渐沉,新的白瓷茶杯中茶香袅袅,与安神香的草木清气交融。
院墙上,少了“小灰”的身影,却多了一份它曾在此成长、最终翱翔于天的记忆。
净缘和尚的来访如同清风过隙,二师兄的馈赠则如暖阳照拂。
忘忧谷在经历这小小的插曲后,依旧保持着它的宁静内核,只是这份宁静之中,沉淀了更多的故事、更多的牵挂,以及那份历久弥新的、守护平凡日常的从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