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镇的秋末已带了寒,风卷着枯黄的栗叶,在镇口的老栗树下打旋。林薇抱着薄荷苗下车时,叶片的翠绿发了暗,芽尖缩成小小的团,连叶脉都透着股冷意 —— 这是 “寒燥伤肺” 的信号,比枣镇的温燥更棘手,寒邪裹着燥气,像冰碴子似的扎进脉气里。
“医官!快跟俺家走!俺娘快喘不上气了!” 个壮实的后生扛着半袋栗子跑过来,粗布褂子上沾着栗刺,袋口漏出的栗子壳泛着深褐色。后生叫阿栗,是镇里的栗农,他娘从昨儿起就咳嗽,夜里咳得更凶,还喘得厉害,连喝口热水都要歇两歇。
跟着阿栗往镇里走,脚下的路铺着碎栗壳,踩上去沙沙响。到了阿栗家,低矮的土坯房里飘着淡淡的草药味,炕上年近七十的老人蜷缩着,盖着厚厚的旧棉絮,每咳一声,肩膀就抖一下,嘴唇冻得发紫。“娘,医官来了!” 阿栗轻声喊,老人慢慢睁开眼,喘着气说:“咳…… 咳得胸口疼,像有冰碴子…… 扎着……”
沈知远先把老人的棉絮往下拉了拉,让她靠在垫着栗壳枕的炕头上(栗壳枕是栗镇老人常用的,据说能安神),然后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老人的胸口和后背 —— 从肺俞穴敲到膻中穴,边敲边听:“阿婆,您咳的时候,胸口是不是发闷?” 老人点点头,咳得更急了,阿栗赶紧递过粗瓷碗,碗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等老人缓过来,沈知远才搭脉:指尖按在老人枯瘦的腕上,脉气沉细而涩,像冻住的小溪,流得慢还发滞。他又掀开老人的眼皮,眼白泛着青,再看舌苔:舌苔白而干,边缘有齿痕。“是寒燥伤肺,寒邪裹着燥气,堵在肺里,把肺的脉气冻住了 —— 燥气耗津液,寒邪凝脉气,才会咳得胸口疼、喘,嘴唇发紫。” 沈知远收回手,对着阿栗解释,“之前枣镇是温燥,用凉润的药就行,您娘这是寒燥,得用温性的润肺药,还得祛寒,不然寒邪散不了,咳总好不了。”
苏沐这时已打开药箱,把药材摊在铺着栗叶的木桌上 —— 栗叶是刚从院里摘的,还带着点潮气,能防止药材变干。“俺家有晒干的生姜,煮水给娘喝了,也没见好。” 阿栗搓着手,把灶台上的姜块递过来,姜皮皱巴巴的,是放了些日子的。“生姜只祛表寒,您娘这是寒邪进了肺里,得用能温肺的药。” 苏沐接过姜块,放在一边,“而且生姜偏燥,用多了会耗津液,加重燥气,得配着润肺的药一起用。”
陆衍翻着《守脉传承录》,指尖停在夹着干栗花的一页 —— 那是去年从栗镇捎来的标本,花瓣早已干枯,却还留着淡淡的黄。“栗镇寒燥,宜用‘紫苏杏苏饮’加减,主药是紫苏叶(温肺散寒、解表润燥,性温不燥)、款冬花(润肺下气、止咳化痰,专治寒燥咳喘)、紫菀(润肺止咳、化痰平喘,能把肺里的寒痰‘化’开),辅药加生姜(去皮,减燥气)、饴糖(本地的,温养脾胃,缓和药性)、新鲜栗壳(煮水,借栗地脉气祛寒),用栗树根井水熬煮,温肺更快。”
“沈叔叔,紫苏叶和之前的薄荷叶咋区分呀?” 小石头凑到桌前,看着苏沐手里的紫苏叶,叶片是紫色的,边缘有锯齿,跟薄荷叶有点像。沈知远捏起一片紫苏叶,递给小石头:“你闻闻,有股辛香,比生姜的味淡点,摸着手感有点韧,叶片背面是紫色的;薄荷叶是绿色的,闻着有股清凉的香,比紫苏叶的味冲。” 他又拿起一小把款冬花,是紫红色的小花,像小小的绒球:“再看款冬花,得选这种颜色鲜、没霉点的,闻着有股淡淡的蜜香,摸起来软软的,它能像小暖炉似的,把肺里的寒邪‘烘’散,还能润肺,不加重燥气。”
小石头赶紧在笔记本上画:紫苏叶画成紫色的卵形,标上 “紫叶、辛香、温肺”;款冬花画成小绒球,标上 “紫红、蜜香、止咳”。苏沐这时拿起一段紫菀,是根茎状的,表面棕褐色,有细细的纵纹,她用小刀把紫菀切成薄片:“紫菀得切成片,煮的时候药效才出得透,你看这断面,是黄白色的,闻着有股微微的苦香,苦能化痰,香能润肺,刚好适合阿婆。” 她又挑出几颗杏仁,是带壳的,敲开后去皮尖:“杏仁这次得用炒过的,生杏仁偏凉,炒过的偏温,跟紫苏叶搭着用,温肺的劲儿更匀。”
阿栗这时想起什么,从柜里翻出个布包,打开是块黄澄澄的饴糖,上面还沾着点栗粉:“这是俺娘秋天做的,用的栗镇的小米熬的,甜得很,能给药加甜味不?” 沈知远掰了一小块尝了尝,甜而不腻,还有股栗香:“刚好!饴糖能温养脾胃,还能让药汁变甜,阿婆喝着不苦。不过得最后放,等药快熬好的时候再加,不然煮久了会糊,影响药效。”
苏沐开始熬药:先把紫菀片、炒杏仁、款冬花放进砂锅,加三勺栗树根井水(阿栗刚从院里的井里打的,水带着点栗香),大火烧开后转小火,先煎一刻钟 ——“紫菀和款冬花质地硬,得先煎,让温肺的药效煮出来;紫苏叶新鲜,煮久了辛香会散,等最后五分钟再放。” 林薇坐在炕边,把薄荷苗放在老人手边,叶片的暗绿慢慢亮了点,芽尖也舒展了些:“脉气开始通了,药熬好喝了,很快就不喘了。” 老人看着薄荷苗,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少了些焦虑。
等煎够一刻钟,苏沐把紫苏叶(洗净,切成丝)、去皮的生姜片放进锅里,继续煮五分钟;最后才把饴糖掰成小块,放进锅里,轻轻搅拌,直到饴糖融化。揭开锅盖时,药香里混着紫苏的辛香、款冬花的蜜香、饴糖的甜香,还有淡淡的栗香,一点都不苦。
沈知远先舀了小半碗,用嘴吹凉了,递到老人嘴边:“阿婆,慢点喝,有点甜,不苦。” 老人抿了一口,没咳嗽,又喝了几口,喘得明显轻了。阿栗站在旁边,眼睛亮了:“娘,您不喘了?” 老人点点头,声音轻了些:“胸口…… 不那么疼了,像暖了点。”
太阳偏西时,老人喝了两碗药,已经能坐起来,还吃了小半碗阿栗煮的栗粥。苏沐把方子写在栗树皮上,特意标注:“紫苏叶最后五分钟放,饴糖融化即可,栗壳煮水当茶喝”,交给阿栗:“以后再饭,按这个法子煮,记得让阿婆多穿点,别再受凉。” 小石头把画好的药材图送给阿栗,还教他认:“这个是紫苏叶,温肺;这个是款冬花,止咳,你记住啦?”
离开栗镇时,阿栗往马车上塞了不少炒栗子,还有块大饴糖,是他娘特意让留的。“下次来,俺给你们留最新鲜的紫苏叶!” 阿栗站在院门口,挥着手喊。林薇靠在车边,手里攥着片紫苏叶,薄荷苗的叶片已恢复了翠绿,芽尖舒展着。沈知远递给她一杯温好的药茶,里面加了点饴糖:“润润嗓子,这一路天冷,你也得暖着点。”
马车驶离栗镇,身后的栗树林在秋风里晃着,栗叶飘落在车辙旁,像在送别。车厢里,炒栗子的香混着药香,小石头还在捧着笔记本念叨:“紫苏叶后下,饴糖最后放,栗壳煮水喝……” 陆衍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沈知远和林薇对视一眼,空气中的暖意,是药的温、栗的甜,是守护人间烟火的味道,随着马车,飘向北方的寒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