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铲在包里轻轻晃了一下，陈宇默把最后一口凉茶咽下去，随手把空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人群早就散了，摊位前只剩下几个志愿者在收桌布，地上还留着一点油渍，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刚要走，旁边有人叫他名字。
“陈宇默？”
他回头，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几步外，手里拎着个黑色文件夹，脸上挂着笑，但眼神有点急。
“我是‘味觉时代’的李经理。”对方递出一张名片，塑料壳亮得反光，“刚才看你做菜，真是行云流水。我们公司一直在找有真实力的美食博主，你这水平，签了绝对能火。”
陈宇默没接名片，只点了点头：“谢谢，不过我现在还在上学。”
“就是学生才好啊。”李经理笑了，“年轻、干净、有校园人气，我们主打的就是这种真实感。”他打开文件夹，抽出一份合同，“预付五万，三个月内全网推十支爆款视频，流量分成另算。只要你愿意露脸做饭，剩下的交给我们。”
陈宇默低头看了眼合同封面，烫金字写着“独家合作协议”，右下角印着公司logo，像一锅翻滚的红油。
他没急着翻页，反而问：“你们之前签过谁？”
李经理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掏出平板，划了几下，调出几个账号页面。都是些做家常菜的年轻人，背景简单，镜头稳定，每条视频底下都有几万点赞。
“这些都是我们孵化的。”他语气带点得意，“最短三个月破百万粉。你比他们强多了，校庆这场直接出圈，再不趁热打铁，热度就过去了。”
陈宇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侧袋——那里装着他的锅铲。他知道这机会听起来不错，可越是顺耳的话，他越不敢信。
他接过合同，翻开第一页，条款写得密密麻麻。收入部分用加粗字体标着数字，看着诱人。他继续往后翻，一页页看下来，语句规范，格式整齐，像是标准模板。
直到第七页。
他停住。
“乙方同意甲方永久使用其肖像、声音及个人形象于一切商业用途，包括但不限于广告、衍生品、线下活动等，且不得以任何理由单方面终止授权。”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三秒，然后慢慢合上合同。
“这事儿我得再想想。”他说，把合同递回去，“今天太累了，脑子不清醒，不能瞎签字。”
李经理接过合同，脸上的笑淡了些：“理解理解，毕竟大事。但我建议别拖太久，名额就一个，昨天还有两家公司在谈。”
“我知道。”陈宇默点点头，“等我想清楚了联系你。”
说完，他背起包，转身朝宿舍区走。
走了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
“人是不错，就是太谨慎。”是李经理的声音。
“正常。”另一个声音接上来，“他要是随便就签了，反而不值钱。”
陈宇默脚步没停，也没回头。
但他没直接回宿舍。
路过教学楼拐角那片树荫时，他放慢了步子，假装低头系鞋带，眼角却往斜前方瞟。
那边站着顾深和王均。
他们正围着李经理，三人靠得很近，像是在商量什么。顾深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起来和刚才那份合同一模一样。王均指着其中一页，压低声音说：“他就在这儿卡住，没往下看。”
顾深点头，眉头皱着：“这种条款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他能停下来，说明心里有数。”
李经理笑了笑：“有数也好，只要没签就行。关键是你们能不能再推一把？时间不多了。”
“我们试试。”顾深把合同折好，塞进外套内袋，“但他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
“那就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选的’。”李经理拍了拍顾深肩膀，“你们是他室友，话比我们管用。”
陈宇默蹲着的姿势没变，手已经捏紧了鞋带。
他没动，也没出声。
几秒钟后，三人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边走边低声交谈，身影很快被树影吞没。
他慢慢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风吹过来，带着点食堂飘来的油烟味。他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路上遇到两个认识的同学，笑着跟他打招呼：“默哥，以后能不能订餐啊？我家亲戚都想尝尝你做的辣酱。”
“真不行。”他摇头，“我自己都没空做饭。”
“哎，太可惜了。”那人叹气，“网上都传疯了，说你是隐藏大厨。”
陈宇默笑了笑，没接话。
到了宿舍楼下，他抬头看了眼四楼阳台。衣服还晾着，锅具昨晚收回来后堆在角落，还没洗。
他走进楼道，电梯刚好下来，门一开，里面走出周荣怀，手里提着两瓶冰镇可乐。
“嘿！默哥！”他眼睛一亮，“我还怕你被粉丝堵在校门口呢！来来来，解暑专用。”
陈宇默接过一瓶，拧开喝了一口。
“你去哪儿了？”周荣怀一边走一边问，“我看你没跟顾深他们一起回来。”
“碰上个公司的人。”陈宇默语气平淡，“想让我签美食博主合同。”
“真的假的？”周荣怀瞪眼，“这么快就有商家找上门了？”
“嗯，条件看着挺优厚。”
“那你签了吗？”
“没。”
“为啥啊？”周荣怀一脸不解，“白给的钱不要？再说你做饭本来就会，拍视频又不吃亏。”
陈宇默没立刻回答。他靠着楼梯扶手站定，瓶身的水珠顺着指尖滑下去。
“合同里有一条，签了就得把脸、声音、名字全都交给他们，以后做什么、说什么，都得他们点头。”
周荣怀愣住：“还能这样？”
“他们说得挺好听，什么‘全程包装’‘资源倾斜’，可实际上，是要我把人‘租’出去。”陈宇默顿了顿，“我妈以前说过，人一旦把自己的名字交出去，就不再是自己说了算了。”
周荣怀沉默了几秒，挠头：“那你还真不能签。不过……顾深和王均知道这事吗？”
陈宇默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也见了？”
“我刚才在窗口看见的。”周荣怀一拍脑门，“他们俩跟那个穿西装的聊了半天，我还以为是帮忙谈条件呢。”
陈宇默没说话。
他拧紧瓶盖，把可乐放进旁边的置物架。
“你干嘛？”周荣怀问。
“我去趟洗衣房。”他说，“锅铲蹭了油，得洗一下。”
“现在？”
“嗯，顺手的事。”
他转身走向走廊尽头，脚步不快，但很稳。
洗衣房灯开着，机器嗡嗡响。他从包里取出锅铲，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油渍混着泡沫流进下水道，金属表面慢慢露出原本的颜色。
他盯着水流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把锅铲翻了个面。
背面靠近握柄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他前几天练颠勺时撞到灶台留下的。
他用指甲蹭了蹭那道痕，没说话。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经过门口，停了一下，又走远了。
他关掉水龙头，把锅铲擦干，重新塞进包里。
拉链拉上的瞬间，发出一声轻响。
他走出洗衣房，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他没回房间，而是拐进了公共厨房。
灯是亮的，冰箱门半开着，像是有人刚来过。他走过去，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那是他专门用来存调料的小柜子。
抽屉里少了两样东西：一瓶花椒油，一包干辣椒。
他记得早上还在这儿。
他关上抽屉，转身看向操作台。
台面上有一张便签纸，压在盐罐底下。
他拿起来看。
上面写着一行字，笔迹潦草：
“别怪我们没提醒你，机会不等人。”
没有署名。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几秒，然后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已经满了，纸团弹了一下，落在地上。
他没捡。
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重了些。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厨房。
盐罐还在原位，盖子没盖严。
他走回去，伸手把盖子旋紧。
咔哒一声。
然后他拉开门，走出去，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