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霍砚睡得并不安稳，但终归是睡了。
他仍然会做那场梦，湿重的泥土一铲一铲覆盖在他脸上，直到把他整个掩埋。
光线再也无法进入他的眼睛，声音穿过厚重的泥土时，沉闷得像是击打，而非诉说。
他动弹不得，呼吸不得，惊恐极了。
他不确定这是梦，还是又回到真实的上一世，即将死去。
直到他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说自己只会包金鱼尾的云吞，那个人不会讲海港城的方言，学唱童谣时蹩脚的发音像在吟诵古怪的咒语。
她不属于他的上一世。
她就像船停靠时的锚。
只要有她在，他就是重生后的自己，是安全的。
“阮……宝……梨……”
霍砚想象她那只柔软白皙的手握住了自己，她那么聪明，她不需要强壮的臂力，也一定能把自己从这黑暗的土里救出去。
她们如今是合作的关系，阮宝梨一定会救他。
霍砚的胸口恢复了呼吸时的起伏，他再一次睡着了。
等醒来时，他还是睡在客厅沙发上，落地玻璃窗外的花园陷入黑夜，可客厅里的灯却亮着。
孤零零亮起的灯叫他安心。
他坐起来，拿过沙发旁的平板电脑，查看他入睡后的监控。
他看见了坐在他身边的阮宝梨，看见她在自己脸上晃手，又陪了自己良久，离开时东张西望，好不容易叫她找着一处电灯开关。
她走的时候外头天色明亮，她却记着给自己开灯。
“呵。”霍砚轻轻笑了一声，丢开平板，重新躺回沙发上。
这一场觉叫他活了过来。
选择和阮宝梨合作，果然是对的。
“阿——嚏！”阮宝梨捂住口鼻，响亮得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方虹在她起势那一刻，已经抱走了自己的炒面。
“一定有人在想你。”她说。
“怎么确定不是骂我？”阮宝梨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哗哗的水声中，她听见方虹振振有词说：“如果是骂你，你打的喷嚏就是：阿、阿、阿——嚏！两短一长，因为恨比爱强烈，所以你的喷嚏也会拉长。”
阮宝梨擦干净手走回来，笑道：“明明是鼻子过敏了，我这饭里有辣椒。”
方虹坚持说：“是想你。”
阮宝梨说：“是想我的话，你饭盒端那么远干什么？想念一个人的喷嚏，应该是纯洁的。”
方虹说：“想念当然是纯洁的，但鼻腔里的细菌是不纯洁的。”
阮宝梨乐不可支。
“接着发胖接着吃。”方虹说：“你太瘦了，在我们清洁组，力气就是强权。”
这是她们继晚饭后的夜宵，前后也才隔了两小时，阮宝梨已经吃不下了，看着方虹，笑问：“难怪以前章晴说了算，她力气确实大。”
提到章晴，方虹吃炒面的嘴都慢了下来，却不敢看阮宝梨，“章晴挺狠的，我也怕她。”
这是变相解释了阮宝梨被章晴欺负的那一个月，她为什么不来救她的原因。
“这事翻篇了。”阮宝梨说。
方虹也说：“嗯！”
阮宝梨喝了口水，状似闲聊，“你们清洁组的，除了你，还有谁住宿舍？”
“曹阳光住一楼最尽头那屋，但他只中午午休在，夜里他要回家。”方虹说：“我、徐菲菲和刘烨都住二楼，就你头上这四间屋，连着的。”
其中一间是章晴的，从她被抓那天起，她的行李已经被清空送回她父母家，目前那间房是空置的。
“老钱和范小声呢？”阮宝梨问。
“老钱和范小声都是本地人，都住家里。”方虹说：“老钱是和女朋友同居，范小声是年纪小，还被他爸妈管着。”
阮宝梨问：“范小声很小吗？”
方虹说：“刚20吧，属什么的我忘了，不是读书的料，他爸是霍家哪个公司里的车队负责人，找了关系把宝贝儿子送进霍宅，说要让他见识见识有钱人的生活，涨涨志气。”
阮宝梨笑问：“就不怕被有钱人的生活腐蚀了心智？”
方虹也笑，“能腐蚀啥？打工人没有被腐蚀的本钱。”
“也是。”阮宝梨话锋一转，问：“刘烨过去和章晴关系很好吗？”
“她俩一丘之貉，”方虹说，“但刘烨是狐假虎威捧臭脚的那个。”
阮宝梨问：“那徐菲菲呢？我看她和刘烨也挺好的。”
“嗐！”方虹说：“徐菲菲就是她俩的跟屁虫，端茶送水的小丫鬟。”
她想了想，说：“其实在你来之前，徐菲菲也没少挨她俩欺负。”
阮宝梨立刻明白了，一段虐待关系中，总要有人承受施暴者的暴戾。
那会是谁向章晴建议找自己索取和解书？
刘楉麟被抓，自己和他一起去的公安局，那会儿刘楉麟的律师都还没影，可她刚回来，章晴便气势汹汹来讨和解书。
章晴可不是有脑子的人。
刘烨看着也不是很聪明。
难道是徐菲菲？
“不会是徐菲菲吧？”系统在她脑袋里嘀咕，“如果是徐菲菲，我会心塞死的。”
阮宝梨问：“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的吗？”系统说：“她从前是受害者，如今有机会彻底摆脱那些坏人，她还上赶着给坏人出主意，想捞他们出来，难道她脑子也不好？”
“不一定是不好。”阮宝梨和她说：“我们找机会去会会徐菲菲。”
她们俩在脑袋里加密说话，不防方虹忽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吓了阮宝梨一跳。
“啧！好毒的蚊子。”方虹给阮宝梨看自己掌心的血，“你屋里没驱蚊的吗？”
“有。”阮宝梨赶紧从抽屉里翻出驱蚊液插上。
方虹起身走到阳台玻璃门前，前后细看，说：“你得装一个防蚊纱窗，磁吸扣的，你进进出出，它能自动关上。你这窗帘也不行，完全不遮光，夜里蚊子虫子不疯了一样往你这儿蛄蛹蛄蛹？”
“而且你是一楼，夏天虫子多到离谱，你要注意。”她又往外望了一眼，慷慨地说：“我那有一套备用的纱窗，我去给你拿，今晚就给你装上。”
阮宝梨说：“我可以自己买。”
“现成的不用，干嘛还买？”方虹坐回去，飞快扒拉干净最后几口炒面，说：“我现在去拿，等着。”
她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
阮宝梨看着两个人吃剩的宵夜，叹了口气。
系统问：“有人对你好你还叹气？”
阮宝梨说：“这屋里的蚊子难道是这一两天才冒出来的吗？”
她又叹了口气，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