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春雨,似乎比往年更急,更冷。
沈逸风刚把华北的战报锁进抽屉,重庆秦先生的加急电报就拍在了他的案头。
电报纸被他捏得发皱,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他的眼底:
“黔桂交界发现‘汞毒银’,商民持币即中毒,银号已封!附照片,速查!”
后面附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农妇攥着一枚发黑的银元,她的手掌溃烂红肿,脓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旁边的小贩,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睛里满是恐惧。
沈逸风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抓起照片,凑到台灯下,那些触目惊心的细节清晰起来——那枚银元,正是高桥残党在西南试验的“新币”。
它不像寻常假币那样只骗钱财,它本身就是毒药。
“高桥正雄……”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照片上农妇溃烂的手。
“他这次,是要让西南的经济,先烂在老百姓的钱袋子里。”
福源钱庄的实验室里,煤油灯被点得通亮,刺鼻的硫磺味混着雨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林婉清已经熬红了双眼,她面前的石棉网上,几枚从重庆秘密送来的伪币正被架在酒精灯上灼烧。
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银币表面,腾起一股股带着腥甜味的刺鼻蓝烟。
“逸风,你看!”她指着其中一枚,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
“用硫磺熏蒸后,伪币表面会浮现出这种蜂窝状的毒斑!这是汞合金和硫磺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的硫化汞,是剧毒物质!”
沈逸风凑过去,只见那枚伪币的“龙鳞”纹路间,果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像一张爬满了毒虫的网。
“这东西一旦被人长期持在手里,或者熔化了做别的东西,毒素会慢慢渗进皮肤、血液里。”林婉清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愤怒和后怕。
“高桥是在用金融做武器,杀光我们的人!”
窗外,雨幕中的上海街头,有人在张贴“抵制日货”的标语,雨水将墨迹冲刷得模糊。
沈逸风看着那些标语,又看了看桌上那几枚泛着毒光的伪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这是战争,一场看不见硝烟,却杀人于无形的战争。
小豆子守在电报机旁,像只受惊的兔子。
每传来一声“滴滴答答”的电码声,他都紧张地跳起来,抄录在纸上,然后飞快地跑去找沈逸风破译。
大半个晚上,他都在电报机和实验室之间穿梭,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合眼。
“东家,又来一封!”他举着一封刚译好的电报,闯进实验室。
“是桂林分号的!他们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烂手银’,好多百姓都中了毒,官府已经介入了!”
“官府?”沈逸风接过电报,眉头皱得更紧。
“西南的军阀和官府,怕是早就被高桥的金钱喂饱了。他们不会管百姓的死活,只会想着怎么从这滩浑水里捞钱。”
林婉清将最后一枚伪币的毒斑显影完毕,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看着沈逸风,眼中满是血丝,却异常坚定:“逸风,检测法找到了。我们现在可以公开这个方法,让西南的百姓自己学会辨别。”
沈逸风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无边的雨夜。
他想起了《盾》杂志,想起了那些捧着杂志学习的普通人。
这一次,他们要对抗的,是比任何伪钞都更阴险、更歹毒的敌人。
“通知重庆地下党,”他沉声道。
“把硫磺和显影剂的配方,用最快的办法送出去。再联系上海的报馆,把这个消息捅出去——让全中国都知道,高桥正雄,是个连孩子和老人的钱袋子都不放过的魔鬼。”
雨还在下。
福源钱庄的灯,亮了一夜。
沈逸风站在窗前,看着天边泛起的一丝鱼肚白。
他知道,西南的战事已经打响,而这一次,他们不仅要摧毁敌人的印版,更要拯救那些被毒币侵害的无辜百姓。
金融的战场,
有时,
比刀枪更见血。
而他们的使命,
就是要在那片被毒雾笼罩的土地上,
重新点燃一盏,
名为真相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