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从破旧门板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怨妇的低泣。沈静姝蜷缩在硬板床上，那床新缝制的厚棉被虽然挡住了部分寒意，但冰冷的潮气依旧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她睡不着。
白天在锦兰院与柳氏的那场对峙，虽然因自己急中生智和对方布局漏洞险胜一局，但事后回想，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柳氏最后那冰冷怨毒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她知道，暂时的退让绝不意味着风平浪静，而是更猛烈风暴来临前的死寂。柳氏绝不会放过她，下一次的出手，只会更加狠毒刁钻。
而她自己，依旧孤立无援，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不，不能坐以待毙。
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惊人。求生的欲望如同野草，在绝境的冻土下疯狂滋长。
萧景珩的出现和那晚的援手，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微光。他口中的“盟友”和“投资”，虽然动机不明，却实实在在地给了她一丝喘息之机，也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借助外力。
但，外力可依不可恃。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需要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哪怕微末。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活下去，并且活得稍微有点底气。
钱和信息，是眼下最迫切的需求。
碧玉暂时指望不上，小禾能提供的帮助有限而且风险极大。母亲的那件旧衣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
她必须另辟蹊径。
目光在黑暗中逡巡，最终落在床边那几卷剩下的深色粗布和一小包蓬松的旧棉絮上。这是张嬷嬷送来的“善缘”，是她目前唯一的实体资源。
除了缝制被褥衣物，这些粗糙的布料还能做什么？
香囊？
念头一起，便迅速在脑海中成型。府中女眷，无论主子奴婢，大多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内里填充香料或草药，用以熏衣、辟秽、安神甚至驱虫。成本低廉，制作简单，不占地方，若能找到稳定的销路，细水长流，也是一条活路。
关键是香料的来源和销售渠道。
她想起在厨房附近晾晒的艾草、薄荷，甚至一些炖肉用的陈皮、丁香。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若能合理搭配，或许能做出些与众不同的小玩意儿。
销售……张嬷嬷或许是一条路，但风险不小。她忽然想起，那晚萧景珩离开前，除了留下药材，似乎还随口提过一个名字，像是无意，又像是刻意。当时她心力交瘁未曾深思，此刻却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他说，若遇急事，可让人带话给西市“陈记杂货铺”的掌柜，就说是“定远侯府”要的货。
“陈记杂货铺”……“定远侯府”……
沈静姝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这会是他的据点吗？还只是一个试探？但无论如何，这似乎是目前除了张嬷嬷之外，唯一一条可能通向府外的、带着他印记的线。风险巨大，但或许也意味着更高的回报和更直接的关联。
想到这里，她心中更加笃定。
脑中思路渐渐清晰，但身体的虚弱和寒冷却不断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胃里空空如也，一阵阵痉挛似的抽痛，小禾偷偷送来的那点食物早已消耗殆尽。
她挣扎着下床，摸到那碗早已凉透、药渣沉淀的褐色药汁，那是用萧景珩给的药材熬煮的最后一碗。她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再到胃里，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暂时压下了些许寒意和饥饿。
不能再等了。明天，必须行动起来。
她重新躺回床上，裹紧被子，强迫自己入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必须保存体力。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的实验室，眼前是精密的仪器和闪烁的数据；转眼间，却又置身于阴森的古代宅院，柳氏狰狞的脸和沈静怡得意的笑交替出现……最后，定格在萧景珩那双深邃难辨、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眸上。
……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沈静姝便被冻醒了。虽然喝了药，睡了几个时辰，但底子太虚，破屋难以抵御黎明前最刺骨的寒气。她搓着冻得僵硬的手指，呵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更多食物。父亲那句“添些用度”如同石沉大海，她不能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的施舍。
她再次悄悄来到厨房附近。这一次，她更加谨慎，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借助墙角、柴堆的阴影隐藏身形，仔细观察着厨房区域的动静。
天色尚早，厨房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准备着府中主子们的早膳。油烟蒸汽弥漫，切菜声、锅碗碰撞声、管事娘子略显尖利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她看到了小禾，正蹲在最大的那个灶口前，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机械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神情麻木。
沈静姝耐心等待着，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最终锁定在一个穿着体面些、正指挥着小丫鬟搬运食材的婆子身上——是张嬷嬷。
机会需要创造，也需要等待。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张嬷嬷走路时，左腿似乎有些不便，眉头微蹙，偶尔会用手轻轻捶打两下膝盖。
老寒腿？沈静姝心中一动。这种毛病在古代常见，遇冷或潮湿便疼痛加剧。
一个念头迅速在她心中形成。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自然地接近张嬷嬷，并且展示自己的“价值”。
她继续潜伏观察，直到看见张嬷嬷吩咐完事情，独自一人朝着厨房后院那排下人房走去，步伐明显有些蹒跚。
机会来了！
沈静姝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那件唯一还算厚实的粗布棉袄，从藏身处走出，装作恰好路过的样子，朝着张嬷嬷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通往下人房的狭窄通道里，她“恰好”与从房里出来的张嬷嬷迎面遇上。
“张嬷嬷安。”沈静姝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张嬷嬷见到她，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戒备：“大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她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似乎想挡住身后房门的光景，语气带着疏离。
沈静姝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戒备，目光落在她微微用力的左腿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嬷嬷的腿疾，可是又犯了？这般天气，最是难熬。”
张嬷嬷怔了怔，没想到这位大小姐会注意到这个，语气缓和了些：“老毛病了，不碍事。劳大小姐挂心。”
“我曾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一个缓解寒痹疼痛的按摩手法，”沈静姝语气自然，如同闲话家常，“嬷嬷若信得过，或可一试，或许能暂时缓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