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上摇晃,笔尖悬于纸面,墨迹未落。我盯着那枚刻着“郑”字的陶片,指尖缓缓划过边缘裂痕。昨夜风中的话语尚在耳畔,可此刻手中握着的不是温情,而是朝局暗涌的凭证。
天光微明,檐下铜铃轻响。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克制。萧绝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叠密档,封皮以暗纹压角,无印无签。
他将册子置于案首,退后半步,声音低平:“东库三号仓的账目已核完,背后牵出三条钱路,皆通向保和、永济、同源三家钱庄。”
我未抬眼,只将陶片轻轻覆在册面上。“银纹袖口查到了?”
“是郑府旧仆所引荐的内侍,昨夜轮值东角门,交接时曾短暂停留宫车旁。那辆宫车登记为采办司用车,实则凌晨出入过郑府侧巷。”
我翻开密档第一页,字迹细密,脉络清晰。每一笔拨款、每一次调仓,都被拆解成流向图附于页侧。某几处用朱笔圈出,标注“转户三次,终入郑氏族田私账”。
“郑国公表面支持新政,实则暗中资助七名言官联名上奏,还通过钱庄放贷给边镇小吏,替他们填补亏空,换其在改制议策中投反对票。”萧绝继续道,“他们不求立刻翻盘,只求拖慢进度,让改革陷入僵局。”
我合上册子,指节叩了叩封面。“所以,他们要的不是推翻我,是耗死我。”
“正是。”
殿外更鼓传来,五响。卯时将尽,百官即将入朝。我起身走到屏风前,取下悬挂的北境舆图,目光落在京畿周边几个红点上。
“郑氏三代掌户部要职,门生故吏遍布六部,连工部修渠的条陈都要先送郑府过目。若此时动手,牵连太广。”
“但若不动,他们只会越扩越深。”
我转身,看向萧绝。“你知道我最忌讳什么?”
他静了一瞬。“株连无辜,动摇根本。”
“对。”我走回案前,抽出一张空白折纸,提笔写下“东库三号仓”五字,又在其下画了一道横线。“我不打头阵,也不清尾流。我要让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您的意思是?”
“准户部核验折子照常递上来,我会当众批‘着即核查’。然后——”我顿了顿,笔尖轻点纸面,“让绿芜安排人,把一份有问题的账册副本,悄悄送进郑府大公子书房。”
萧绝眸光微动。“他最近在筹办诗会,广邀清流,正需要些‘政绩’佐酒。”
“那就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我淡淡道,“让他主动把证据交到我手里。”
他垂首应是,却未立即退下。片刻后,低声开口:“您昨夜没睡多久。”
我抬眼看去。他站在光影交界处,肩甲上的穗带有些微乱,像是连夜未归便直接赶来。
“你也一样。”我收回视线,将密档收入抽屉,锁上铜扣。“郑府进出货船,你已派人盯住?”
“三艘运粮船昨日离岸,目的地标为南漕码头,但船型与载重不符。我已经安排水巡营以‘查验虫蛀’为由登船搜查,暂未惊动对方。”
“很好。”我站起身,整理袖口,“今日早朝,我会嘉许几位勤勉小吏,再提一句‘东库仓储事关军需’。你留意郑家人的神情。”
他点头,转身欲走。
“萧绝。”我在他身后叫住他。
他停步,未回头。
“宫车上的银纹,是谁设计的?”
他略一停顿。“据查,出自郑老夫人陪嫁绣坊,二十年前曾为先帝御衣镶边。如今只剩几名老嬷仍在操针,专供郑氏女眷使用。”
我指尖轻轻敲击桌沿。二十年前的绣法,如今出现在宫车之上,不是巧合,是示威。
“告诉水巡营,若船上发现印有藤蔓纹的陶罐,不必请示,当场扣押。”
“是。”
他退出殿外,门轻轻合上。我重新坐下,翻开新的记录册,开始誊写今日早朝要点。
绿芜悄然进来,放下热茶,又呈上一份名单。“这是今晨当值内侍名录,已按您吩咐核对过背景。”
我扫了一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轻轻画圈。“此人,调去浣衣局。”
她应声退下。我执笔蘸墨,继续书写。窗外宫道渐响脚步声,礼部官员开始列队候召。
我搁下笔,从袖中取出那枚陶片,放在砚台旁。光线斜照,裂痕如蛛网蔓延。
片刻后,我提起朱笔,在记录册末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查东库三号仓账,顺藤摸瓜,一等证据确凿,即收网。”**
笔锋收尾利落,未留余地。
绿芜再次入内,低声道:“摄政王遣人来报,水巡营已在第二艘船上发现刻‘郑’字陶罐,内藏空白账册,纸质与户部专用相同。”
我盯着那行刚写下的字,许久未语。
随后,缓缓点头。
“传话下去,让负责抄录的书吏‘不小心’漏记一艘船的编号。”
“是。”
我重新执笔,继续批阅奏章。殿外日光渐亮,映得青砖泛金。
远处传来朝钟第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