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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毒手终于探入风雪。

一枚淬毒的风筝撞破窗棂时,苏渺正摩挲着母亲遗留的玉佩。机关鸟的羽翼割断引线,萧执染血的刀尖挑破阴谋。可当顾砚的书信随新雪飘落,

窗外寒鸦惊飞——

最后一根缠绕毒针的风筝线,正幽幽指向他们的藏身之地。

破庙后殿的腐朽空气里,药香与尘埃无声厮杀。苏渺背靠冰冷的石柱,指尖一遍遍描摹玉佩上模糊的纹路——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也是生母留给他唯一的印记。寒风从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破窗缝隙里钻进来,呜咽着,烛火不安地跳动,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萧执刚换下的染血绷带搁在角落木盆里,刺目的暗红让苏渺胃里一阵翻搅。萧执每一次带着新伤归来,都将他往深渊推近一寸。他蜷了蜷冻得发麻的脚趾,破旧的棉鞋抵挡不住地砖渗上来的寒气,像踩在冰上。

突然,一声沉闷的撞击撕破了沉寂!

“砰!”

一只色彩斑驳的纸鸢,竟如活物般穿透糊窗的桑皮纸,狠狠砸在苏渺脚边的草席上,碎纸和竹篾飞溅。苏渺惊得猛一缩脚,心脏几乎撞出喉咙。那纸鸢样式粗陋,燕尾断了一截,沾满污泥,像是孩童丢弃的玩物。可它闯入的时机和角度,透着一股刻骨的邪气。

就在苏渺惊魂未定之际,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挡在他身前。萧执回来了!他高大的身形完全遮住了身后摇曳的烛光,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他未看苏渺一眼,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的不速之客,右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拇指顶开一线,露出森寒的刃光。破庙里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别碰它。” 萧执的声音像冰棱相击,淬着寒意。

他蹲下身,并未直接用手,而是从怀中摸出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刀尖极其谨慎地挑开纸鸢破碎的翅膀,拨弄着缠绕的麻线。苏渺屏住呼吸,看到萧执的眉头骤然拧紧。刀尖轻轻一剔,一根细若牛毛、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钢针,从竹骨接缝处被挑了出来,针尖还沾着一点可疑的黏腻黑渍。空气瞬间凝滞,带着甜腥的杀意弥漫开来。

“见血封喉的‘乌里霜’,” 萧执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沾肤即溃,入血无救。” 他手腕一抖,飞刀带着毒针,精准地钉入远处一根腐朽的梁柱深处。苏渺盯着那没入木头的刀柄,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这不是意外,是处心积虑的谋杀!用孩童玩物包裹的致命毒针,阴毒得令人齿冷。是谁?嫡母狰狞的脸、兄长刻薄的冷笑在脑中翻腾,最终化为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们…找到这里了?” 苏渺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自己都厌恶的惊惶。

萧执没有回答,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触手,细细扫过破庙的每一寸角落——布满蛛网的残破神像、歪斜的供桌、漏风的屋顶椽木,最后落回那扇被纸鸢撞破的窗户。寒风正从那个不规则的破洞呼啸灌入。他大步走过去,手指捻起一片残留的桑皮纸边缘,又探身向外,锐利的视线在呼啸的风雪和枯败的树林间反复逡巡。

“纸鸢尾部有铅坠,” 他收回身,语气是冰冷的陈述,“从西北向的矮丘顶借风抛下,力道和角度算得很准。” 他回望苏渺,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眼神深不见底,“不是大队人马搜寻,是试探,更是警告。” 警告他们如同瓮中之鳖。苏渺攥紧了玉佩,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惊涛骇浪。侯府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提心吊胆的僵持。破庙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萧执外出的时间明显缩短,即便出去,也必定在门窗处布下苏渺看不懂的隐秘警戒。夜里,苏渺时常被极轻微的异响惊醒——瓦片的轻擦、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甚至是野鼠窜过屋梁的悉索,都让他惊坐而起,冷汗涔涔。每一次,萧执都如磐石般守在殿门阴影里,手不离刀,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无声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他的存在是唯一的屏障,却也让苏渺更深切地感受到那迫在眉睫的危险。

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但另一种情绪也在悄然滋生——不能坐以待毙。苏渺的目光落在墙角堆积的杂物上,那是萧执偶尔带回来的“补给”:断裂的牛筋弓弦、几块韧性极佳的薄木片、废弃的铁箭头、半罐桐油……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某个被风声惊醒的深夜,清晰地冒了出来。

当萧执又一次带着肩头新添的浅伤和凛冽的寒气回到破庙时(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树枝刮的),苏渺正就着昏暗的烛火,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东西。他额角沁着细汗,手指被粗糙的木片边缘划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却浑然不觉。萧执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一只鸟。骨架是用韧性极佳的薄木片削成,关节处巧妙地用浸过桐油的牛筋弓弦缠绕连接,形成类似机括的结构。翅膀覆盖着用废弃皮囊内衬鞣制的薄革,上面用炭条草草勾勒出翎羽的纹路。鸟喙尖锐,是打磨过的铁箭头。最奇特的是尾部,系着几缕从破旧棉衣里抽出的、捻紧的棉线,像鸟的尾羽。

“机关鸢?” 萧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苏渺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低声解释:“我…我试过,加了尾羽,逆风也能飞得稳些。那毒针…太细,射不远。” 他拿起一根打磨光滑的竹签,比毒针粗壮得多,尖端在烛火下闪着幽光,“这个,用牛筋弹射。” 他指了指鸟腹下一个用细竹片弯成的简易弹射机构,绷紧的牛筋蓄满了力量。

萧执沉默地看着那只粗陋却透着奇巧的机关鸟,又看了看苏渺被划破的手指和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那惊悸之下,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他没有阻止,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放在苏渺手边的草席上。里面是止血的草药粉末。然后,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苏渺,继续他永恒的守望。这无声的默许,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渺心中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三天后,同样的西北矮丘顶。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苏渺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萧执伏在他身侧,如同一块融入岩石的影子,气息几近于无,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风雪,死死锁定下方枯树林边缘——一个裹着灰褐色皮袄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再次点燃引线,准备放飞另一只致命的纸鸢。

“是侯府外院的赵三!” 苏渺认出了那张獐头鼠目的脸,他曾是马房管事,没少帮着嫡母的恶仆克扣他的饭食!恨意瞬间压倒了恐惧。

就是此刻!

苏渺猛地一按手中机关鸟腹下的机括!

“嘣!”

一声紧绷的弦响!那只木革制成的机关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借着强劲的西北风,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它没有直扑目标,而是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在风雪中灵巧地攀升、转向,尾部的棉线在风中拉直。高度和角度,都经过了苏渺无数次在破庙中的模拟计算。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尾部拖曳的棉线在疾速飞行中被拉断、绷直,瞬间化为一道凌厉的鞭影,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抽向赵三手中那只刚刚离地数尺的毒鸢!

“啪嚓!”

脆响刺耳!那毒鸢的竹制骨架应声而断!淬毒的燕尾风筝如同折翼的鸟,打着旋儿一头栽进厚厚的积雪里,尾部的引线也瞬间松脱、缠绕。赵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哪里还顾得上任务,连滚带爬地转身就逃,身影狼狈地消失在枯树林深处。

成了!苏渺几乎要欢呼出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萧执,眼中闪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微光。萧执的目光正从赵三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那只完成使命后坠落在雪地里的机关鸟上,又扫过苏渺因兴奋和寒冷而微微发红的脸颊。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带着厚茧的指腹极其迅速地拂过苏渺被冷风吹得冰凉的额角,抹去一粒沾上的雪沫。那动作生硬、短暂,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温度,像熔岩流过冰面。

“走。” 一个字,斩钉截铁。他率先起身,高大的背影在风雪中如同移动的壁垒。

回到破庙,一种奇异的氛围弥漫着。那架立下功劳的简陋机关鸟被苏渺小心地放在草席上,像一件值得骄傲的战利品。萧执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去检查门窗警戒,而是沉默地生起了火堆。跳跃的火焰带来暖意,也照亮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似乎融化了一角。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独特韵律的叩击声从破庙腐朽的木门板传来——笃,笃笃笃。如同鸟喙轻啄。

萧执眼神一凝,瞬间闪至门后,侧耳倾听片刻,手指在门板上也以某种节奏敲击回应。少顷,门下方一道不起眼的缝隙被推开,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细竹管塞了进来。萧执迅速拾起,捏碎蜡封,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

苏渺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萧执展开信笺。萧执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蝇头小楷,脸上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甚至隐约透出一丝……如释重负?

“云麓书院,” 他抬起眼,看向苏渺,将信笺递了过去,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往日的沉重,“顾砚来信。山长允你入院旁听,以萧某‘远亲’之名。” 信笺上字迹清雅端方,寥寥数语,却如暗夜中的灯塔——允苏渺以顾砚表亲身份入云麓书院栖身修习,静待风波暂息。

云麓书院!那个名满天下、连侯府手也难伸进去的清贵之地!苏渺捏着信笺的手指微微颤抖,一股混杂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模糊了视线。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泄入天光。离开这个风雪炼狱,去一个能读书、能暂时摆脱追杀的地方……这曾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抬起头,眼中含着水光,看向萧执,喉咙哽咽着:“萧……” 感激的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一刻,萧执脸上的那丝松动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渺从未见过的、野兽被侵犯领地般的极致警觉!他猛地侧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电,穿透破庙窗户桑皮纸上那个被纸鸢撞开的破洞,死死钉向外面被暮色和风雪笼罩的荒野深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闪电般按住了刀柄!

“熄火!” 他低吼出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撕裂空气的紧迫感。

苏渺被他骤变的神色和语气骇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一脚踢散了面前刚燃起不久的、带来短暂温暖和希望的小小火堆。燃烧的柴火滚落开,火星四溅,迅速被潮湿的地面吞噬,只留下几缕不甘的青烟和骤然降临的、比之前更甚的冰冷黑暗。

破庙瞬间陷入死寂的墨黑。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苏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听到窗外风雪愈发凄厉的呜咽。然后,他听到了——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如同冰冷的毒蛇贴着地面游走,正从破庙的四面八方悄然围拢。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黏腻的、不祥的韵律,穿透风雪,钻进耳朵,缠绕上每一根神经。

不是风声。

是金属摩擦的声音?是某种特制的哨子?还是……

苏渺在黑暗中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他想起了那只坠落的毒鸢,想起了被割断的引线!

窗外,漫天风雪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磷光,在漆黑的夜幕下倏地一闪,如同鬼火,又像毒蛇冰冷的眼瞳,精准地锁定了破庙的方向。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更多的幽绿磷光在风雪中诡异地亮起,无声地摇曳着,连成一片,正从荒野的尽头,朝着这座孤零零的破庙,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合围而来。每一道磷光,都像是一根淬毒的引线,重新缠绕上来,这一次,勒向的是他们的咽喉。

最后一根线,终究还是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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