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跪在地上,膝盖砸进石缝,碎灰扬起来,呛进喉咙。他没咳,也没抬头,只死死盯着自己手背暴起的青筋。那股从灵魂深处炸开的血光还在眼前晃——火,刀,女人扑过来的背影,血溅在石阶上,像泼翻的朱砂。
他喘了口气,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你说……那一世,你是师姐?”他声音发颤,不是怕,是压不住那股从骨髓里往外爬的寒。
林清雪站在青石上,没动,也没答。风从山顶掠过,吹起她一缕发丝,扫过肩头,又落回原处。
陈凡咬住后槽牙,舌尖抵着破口,痛感让他脑子清醒一点。他抬手抹了把脸,血和灰混在一起,黏在指腹。他盯着那抹红,忽然低笑一声。
“我十三岁,玄一门外门弟子,凡灵根,连测灵石都不认我。”他抬头,眼底发红,“你说我三百年前就认识你?说我上辈子叫你师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林清雪终于动了。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眉心,像在触碰一道看不见的门。她嘴唇微启,吐出几个音节,古老得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
陈凡猛地一震。
灵魂空间里,那扇模糊的门骤然抖动,门缝裂开一丝,银光涌出。混沌气旋疯转,推演功能自动激活,可这一次,不是他在操控,是空间自己在动。
画面炸开。
玄一门后山,夜。
火把烧得噼啪响,喊杀声从山门方向传来。一个小少年缩在柴房角落,手里攥着半块玉佩。脚步声逼近,刀光闪进来。一道白影猛地撞进来,将他扑倒。刀落,血溅。
他看见自己哭着去抓那人的手,可人已经不动了。他抱着尸体,指甲抠进石缝,血混着泪往下滴。最后他撕下自己衣角,裹住那半块碎玉佩,塞进怀里。
画面断了。
陈凡浑身发抖,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他想站起来,可腿软得撑不住,只能撑着地面,指节发白。
“那块玉佩……”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现在……还在我身上。”
林清雪轻轻点头。
“你每世都带着它。”她说,“哪怕你不记得我,它也会认我。”
陈凡猛地抬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你?若真有前世,为何只有你记得?为何我每世都要忘?”
林清雪看着他,眼神没变,还是那种沉到底的平静。
“因为你是变数。”她说,“而我是代价。”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她缓缓走下青石,赤足踩在灰土上,没留下脚印,“你只需要知道,那一夜,你没救我。那一刀,本该砍在你身上。”
陈凡呼吸一滞。
他想反驳,想说那不是他的错,可话到嘴边,卡住了。他知道,那一世,他确实没冲出去。他躲了。他怕了。
他活下来了,她死了。
林清雪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
“你怕一闭眼就醒不过来。”她说,“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陈凡没说话。
“最可怕的是,”她声音轻得像风,“你每世都会醒,可每世都会再经历一次——看着我死。”
陈凡猛地后退,手撑地时蹭到碎石,划出一道血口。他不管,只死死盯着她。
“你胡说!若真有轮回,为何无人提起?为何宗门典籍无载?为何吴长老、王铁山、孙胖子……他们都不记得?”
林清雪摇头:“他们不是轮回之人。只有你和我,被锁在这条路上。他们只是过客,演完该演的,就散了。”
“那我是什么?”陈凡嘶声问,“我算什么?一个被推着走的傀儡?一个被你用魂牵着的死人?”
林清雪不答,只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胸口缠着的布条。血已经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肉上。
“你伤口在流血。”她说,“可你一直没治。”
“我不想分心。”陈凡冷笑,“谁知道你下一秒会不会钻进我脑子里,把我也变成你的‘记忆’。”
林清雪收回手,轻轻摇头。
“我不需要钻。”她说,“你已经看到了。那是你的魂在认我。”
陈凡闭眼,想压下那股翻腾的混乱。可就在他闭目的瞬间,灵魂空间又是一震。
混沌青莲子动了。
那颗一直沉寂的种子,突然轻轻一颤,像是被什么唤醒。一丝极细微的吸力从空间深处传来,顺着他的神识,往伤口处延伸。
他猛地睁眼。
低头一看,胸口渗出的血珠,竟微微悬浮在布条外,像是被什么托着,不落。
林清雪看着那滴血,轻声说:“它在认你的情劫。”
“什么?”
“青莲子,需以情劫之血浇灌。”她抬手,指尖悬在那滴血上方,却不触碰,“第一世,你欠我一命。这一世,它开始醒了。”
陈凡盯着那滴血,忽然觉得荒谬。
他从矿场杀出来,从血煞教尸堆里爬出来,靠的是灵魂空间,靠的是推演,靠的是一步步踩着敌人骨头往上走。他不信命,不信天,不信鬼神。
可现在,一个女人告诉他——你活了三百多年,每世都看着她死,而你怀里那块玉佩,是你亲手埋下的执念。
他想笑,可笑不出来。
他想拔剑,可剑在手,却举不起来。
林清雪站起身,退后一步。
“你不必现在信。”她说,“你只需要记住——那一夜,你没救我。这一世,你若再躲,我仍会死。”
陈凡猛地抬头:“你凭什么让我信你?就凭几句梦话?就凭一段我看不清的记忆?”
林清雪不答,只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心口。
“凭这个。”她说。
刹那间,陈凡灵魂空间那扇门猛然震动,银光大盛。混沌气旋疯狂旋转,青莲子嗡鸣一声,竟浮现出一道极淡的影子——那是个女子,白衣,背影单薄,站在血火之中,回头看他。
他认得那双眼睛。
就是现在这个女人的眼睛。
影子一闪即逝。
陈凡浑身一软,差点栽倒。他撑住地面,手心全是汗,剑柄滑得几乎握不住。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他嘶声问。
林清雪看着他,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
“我想让你……记得我。”她说,“哪怕只一次。”
陈凡喘着气,胸口的伤口一阵阵抽痛。他盯着她,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像是被抽走了一丝生气。
“你……付出了什么?”他问。
林清雪不答,只轻轻摇头。
“你不需要知道。”她说,“你只需要知道,三百年,我没走。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陈凡沉默。
他低头,看着那滴悬浮的血。吸力还在,青莲子的震动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这东西在等——等他承认,等他接受,等他流下第一滴为“她”而流的血。
他不想信。
可他亲眼看到了记忆。
他亲手带着那块玉佩。
他灵魂里的空间,因她而震。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胸口的布条。血已经凝了一层,可下面还在渗。他用力一按,疼得眉头一跳,血又冒出来一颗。
那滴血,缓缓升起,离布条三寸,停住。
林清雪看着它,轻轻闭眼。
陈凡盯着那滴血,忽然低声说:“若我说……我不信呢?”
林清雪睁开眼,看着他。
“那你终将再看我死一次。”她说,“然后,再忘一次。”
陈凡的手指微微发抖。
那滴血,在空中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