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诡局,双星陨落
虎口关的硝烟尚未在风中散尽,焦土的气息仍刺激着鼻腔,岐军的铁骑却已如决堤的洪流,携着连战连捷的赫赫兵威,一路向南,兵锋直指那座横亘在通往镐京最后道路上的巨兽——盘龙关。
此关,名副其实。它并非简单地建于山隘,而是巧妙地依托着祁云山脉南麓两条如同巨龙般蜿蜒盘旋的支脉,关墙顺势而筑,墙体并非笔直,而是呈现出流畅而有力的内弧,远远望去,真如两条盘踞的巨龙将头颅凑在一处,形成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关前,是仅容五马并行的狭窄官道,道旁遍布天然形成的石林与深涧,人工设置的陷坑、拒马、铁藜蒺更是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关墙之下。关墙之上,楼橹高耸,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弩床、抛石机、滚木礌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仅仅是远远望上一眼,那股森严险峻、易守难攻的压迫感,便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的统帅感到头皮发麻。
镇守此地的,是周室如今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名将组合——并称“盘龙双壁”的龙骧与云飞。
龙骧,年方三十五,出身镐京累世将门的龙氏家族,面容俊朗,身形挺拔,自幼熟读兵书,武艺超群,是周室军方少壮派的领袖人物,被视为中兴希望。他站在城头,玄色甲胄衬得他面如冠玉,但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忧虑。龙氏家族在镐京树大根深,与朝中各方势力,尤其是那些暗地里主张与岐军和谈的主和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份家族的羁绊,在太平年月是助力,在此刻,却成了压在他心头最重的巨石。
副将云飞,年纪稍长龙骧几岁,面容黝黑,线条刚硬,是纯粹依靠军功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将领。他话不多,但每每开口,必中肯綮,尤善守城,性格沉稳坚韧,对部下极好,在军中威望极高。他与龙骧,一主一副,一世家一寒门,一锐意一沉稳,本是绝佳的互补,将这座盘龙关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然而,这铁桶般的防御与默契,在岐军抵达关下的那一刻起,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不仅仅是来自外部的强攻,更源于内部悄然滋生的裂痕。
岐军大营,中军帐内。
赵战凝望着沙盘上那座被特意塑造成盘龙形态的关隘模型,久久不语。王震虎、杨天龙等将领分立两侧,目光也都聚焦在那“龙口”之处,帐内气氛凝重。
“陛下,”最终还是马云龙打破了沉默,“盘龙关险峻,龙骧、云飞皆非庸才,强攻恐伤亡巨大,且胜负难料。”
赵战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直静立角落,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龚晓婷:“龚姑娘,依你之见?”
龚晓婷缓缓抬起头,那张清丽绝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眸深处,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幽光。她轻启朱唇,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龙骧与云飞,看似一体,实则不然。龙骧背后是盘根错节的镐京龙氏,家族利益牵绊,其忠,需打上问号;云飞出身行伍,全凭战功晋升,对朝廷冗政、世家掣肘素有不满,其志,在于军中袍泽与脚下城池。此二人,心不同,志亦异。”
她顿了顿,继续道:“破此关,不在强攻,在于攻心。当使其君臣相疑,将帅离心,则铁桶自溃。”
赵战眼中精光一闪:“具体如何行事?”
“双管齐下。”龚晓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其一,针对龙骧。可令马先生仿造镐京主和派核心人物的笔迹,频发密信于龙骧。信中不必明言劝降,只需反复暗示朝廷已决意南迁,盘龙关乃至北域诸军皆为弃子,用以拖延岐军步伐。更要‘体谅’龙骧身为龙氏子弟的难处,暗示其‘顺势而为’,既全家族,亦保麾下将士性命。言辞需恳切,仿佛挚友规劝,方能乱其心志。”
“其二,针对云飞。遣细作入城,于底层军士与中下层军官中散布流言,言龙骧早已暗通岐军,之所以尚未开关献城,皆因副将云飞阻挠。更可编造细节,称龙骧欲取云飞首级,作为投靠岐军的‘晋身之礼’。流言需具体,越具体,越显‘真实’。”
赵战沉吟片刻,断然道:“便依此计!云龙,伪造书信之事,由你亲自督办,务必以假乱真。晓婷,散布流言,遴选细作,由你全权负责。王震虎、杨天龙,你二人自明日起,轮番率军至关前挑战,佯攻施压,声势务必要大,但不必急于攀城,以疲敌、惑敌为主!”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领命。
暗流涌动,双壁生隙
计策已定,无形的毒计便如同致命的瘟疫,悄然向盘龙关蔓延。
数日之内,龙骧接连收到了三封通过不同渠道秘密送入他手中的“家书”或“故友手札”。笔迹、印信皆与他熟识的那几位主和派大臣一般无二。信中内容,大同小异,都在渲染一种悲观绝望的氛围:朝廷已无战心,精锐尽数南调,北域包括盘龙关在内,已被战略放弃。信中“友人”痛心疾首,劝他不必做无谓牺牲,当为龙氏满门、为关内数万将士性命考虑,寻一“稳妥”出路。
每一封信,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龙骧的心防之上。他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亦有与关隘共存亡的决心。但家族的期望、麾下数万鲜活的生命,都成了他无法忽视的重压。他独自一人在书房内,对着摇曳的烛火,反复摩挲着那些信件,脸色阴晴不定。投降?他龙骧一世英名,岂能付诸流水?死守?若朝廷真的已将他们视为弃子,这坚守还有何意义?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与痛苦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关于龙骧已暗通岐军,并欲杀云飞以作投名状的流言,如同幽灵般在关内各个角落滋生、蔓延。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很快便如同风一般刮遍了军营。
这流言,也顺理成章地传到了云飞的耳中。
起初,云飞对此嗤之以鼻,他与龙骧并肩作战多年,深知其为人,绝不信他会行此卑劣之事。然而,岐军连日来的攻势,虽声势浩大,箭矢礌石消耗无数,却总在关键时刻收兵,仿佛……仿佛只是在做样子,并未真正全力搏命。这反常的举动,让云飞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加之流言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了龙骧与岐军使者秘密接头的具体时间地点(自然是伪造),由不得他不多想。
一日,两人在城头巡视防务。看着关外退去的岐军,龙骧因心中有事,显得有些神思不属。云飞见状,忍不住旁敲侧击道:“将军,岐军连日佯攻,消耗我军箭矢精力,其心叵测。关内近日……亦有些许不利于将军的流言,还需警惕,莫要动摇军心。”
龙骧正处于家族忠诚与军人职责激烈撕扯的烦躁之中,闻言,下意识地以为云飞是在借流言试探甚至敲打自己,心中不由一阵愠怒,语气也冷了几分:“流言蜚语,何足挂齿?云副将只需守好你的防区便是,本将自有主张!”
这生硬的回应,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云飞心头。他看着龙骧那明显带着戒备和疏离的眼神,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龙将军他……真的动了别样心思?
信任的基石,一旦出现第一道裂痕,便会迅速扩大。龙骧觉得云飞不再理解自己,甚至可能已成为自己“不得已选择”的阻碍;云飞则觉得龙骧变了,变得陌生而难以捉摸,以往的默契荡然无存。两人虽仍每日一同处理军务,但之间的气氛,已变得微妙而僵硬。
夜袭惊变,兄弟阋墙
龚晓婷在岐军大营,通过细作不断传回的消息,密切关注着盘龙关内的变化。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需要再添上最后一把柴,将这猜忌与隔阂的毒火彻底点燃。
她精心挑选了数名身手矫健、善于模仿的死士,令他们换上与云飞亲兵相似的服饰,熟记云飞部的口令与行为习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几名死士如同鬼魅般潜入了龙骧居住的守将府邸。
是夜,龙骧正在书房对着一封新的“劝降信”长吁短叹,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凄厉的警报声与激烈的兵刃交击之声!
“有刺客!保护将军!”亲兵队正的惊呼声划破夜空。
龙骧心中一凛,抓起佩剑冲出书房。只见院中火光晃动,数名黑衣蒙面人正与自己的亲卫混战!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狠辣,招招致命,尤其为首一人,身形与云飞极为相似,手中钢刀挥舞间,竟隐隐有云飞惯用刀法的影子,口中还低喝道:“奉云将军令,取龙骧叛贼首级!”
龙骧闻言,如遭雷击,连日来的猜疑、压抑、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双目赤红,挥剑指向那“首领”,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云飞!果然是你!我待你如兄弟,你竟真欲置我于死地!给我杀!一个不留!”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亲自加入战团,剑光霍霍,直取那“首领”。那死士头目见目的达到,虚晃一招,带领手下边战边退,故意遗落下几件仿造的、带有云飞部标记的兵器和一块伪造的令牌。
龙骧捡起那块冰凉的令牌,看着上面熟悉的纹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最后一点对云飞的信任也彻底粉碎。他咬牙切齿,立刻下令:“传我将令!云飞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即刻收缴其兵权,押送帅府问罪!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另一边,副将府邸也几乎在同时遭到了袭击。一队打着龙骧亲兵旗号的人马强行闯入,声称奉龙将军之命,擒拿反贼云飞。云飞本已睡下,被惊醒后,见来者不善,又听闻对方口口声声说龙骧已决心投岐,要拿他的人头做信物,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荡然无存。悲愤、失望、被背叛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
“龙骧!你竟真做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云飞怒吼一声,拔刀奋起反抗,“将士们!龙骧叛国,随我诛杀叛贼!”
刹那间,盘龙关内,杀声四起,火光冲天!忠于龙骧的部队和忠于云飞的部队,在这精心策划的误会与阴谋下,失去了理智,疯狂地互相攻杀起来。城门守军茫然无措,不知该听命于谁,指挥系统彻底陷入瘫痪。这座固若金汤的雄关,从内部开始崩解。
岐军总攻,双星陨落
关内的喊杀声与冲天的火光,便是岐军等待已久的总攻信号。
关外,战鼓声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养精蓄锐多时的岐军主力,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向着陷入内乱的盘龙关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王震虎一马当先,身披重甲,手持陌刀,如同战神下凡。关墙上守军因内斗而防御稀疏,箭矢零落,他轻易便率领先登死士攀上云梯,怒吼着跃上城头!
“龙骧何在?王震虎来也!”他声若洪钟,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正在一群亲兵护卫下,指挥部队弹压“叛军”的龙骧。
龙骧见王震虎杀上城头,知大势已去,心中一片悲凉,却也被激起了武人最后的血性。他挥剑指向王震虎,双目尽赤:“王震虎!即便今日身死,亦要你岐军付出代价!”
两人在尸横遍地的城墙上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龙骧剑法精妙,心存死志,招招搏命,剑气纵横;王震虎势大力沉,越战越勇,陌刀挥舞间带着风雷之声。刀光剑影交错,火星四溅,两人从城垛杀到敌楼,所过之处,墙砖崩裂,血雨纷飞。激战超过百回合,龙骧终究因心力交瘁,气力不济,被王震虎抓住一个破绽,陌刀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劈下!
“铛——噗!”
龙骧举剑硬格,长剑竟被陌刀生生劈断!刀势未尽,重重斩在他的胸甲之上!坚固的甲胄如同纸糊般碎裂,龙骧狂喷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敌楼柱子上。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已无力回天,目光涣散地望向南方镐京的方向,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盘龙关……陛下……臣……尽力了……”头颅一歪,气绝身亡,那双曾锐利如鹰的眼眸中,凝固着无尽的不甘、冤屈与一丝解脱。
几乎与此同时,在关内另一处的混战中,云飞身先士卒,奋力冲杀,试图重整部队,却因心神激荡,防备不及,被数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命中要害。他拄着长枪,勉强站立,望着眼前自相残杀、烽火连天的关城,听着岐军震天的喊杀声,仰天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长叹:“忠义……两难……猜忌……何以……至此……啊!”一口鲜血喷出,气绝身亡,双目圆睁,望着龙骧战死的方向,死不瞑目。
“盘龙双壁”,这对曾经名动天下、默契无间的名将,没有战死在对抗外敌的沙场上,却在这阴谋与误解交织的罗网中,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双双陨落。
主将战死,内乱未休,关墙已破,守军士气彻底崩溃,或降或逃。岐军主力轻而易举地攻占了这座号称永不陷落的雄关。
赵战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盘龙关城头,看着龙骧与云飞的尸体被并排放在一起,周围是断壁残垣和尚未熄灭的火焰,他沉默良久,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沉重。
“厚葬龙骧、云飞,以将军之礼。抚恤降卒,不得滥杀。”他沉声下令,声音在萧瑟的夜风中传开。
盘龙关陷落,“双壁”陨落,意味着镐京的北域大门已被彻底砸开。岐军面前,通往周室心脏的道路,已是一片坦途。然而,站在这鲜血浸染的关墙上,赵战知道,接下来的战斗,或许不会再有关隘的阻隔,但人心的较量,权力的漩涡,只会更加凶险莫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