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盛夏的暴雨敲打着铁皮屋顶，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要盖过会议室里的讨论。
“一百五十万的订单，下个月就要交货，现在原材料是解决了，可接下来呢？”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手指在会议桌上敲得咚咚响，“咱们不能指望每次都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强子坐在他对面，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眼下的乌青。从雪山回来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胖子说得对。”老赵缓缓开口，“咱们现在就像这条破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厂子是活下来了，可怎么活得长久，是个问题。”
雨水顺着厂房外墙的裂缝渗进来，在水泥地上汇成一道细流。阿梅默默起身，拿了个塑料桶放在漏水处。滴答，滴答，每一声都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需要专业的销售。”强子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以前我们有什么卖什么，现在得学会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做什么。”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创业小团队，每个人都是多面手，可销售这块，始终是靠强子一个人东奔西跑，加上老客户的口碑相传。
“招人？现在账上刚缓过来，一个销售经理月薪起码五六千吧？”财务出身的阿梅最先想到的是数字。
“不止。”胖子摇头，“有经验的，没个八千一万请不动。还要差旅费、招待费……”
又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隆雷声。强子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幕中的厂房显得格外单薄，那块“强胜五金”的牌子在风雨中摇晃。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客户吗？”强子突然问。
胖子笑了：“怎么不记得，你紧张得把样品螺丝说成了螺丝样。”
“那时候我们连报价单都做得歪歪扭扭。”老赵也笑了。
“可是我们活下来了。”强子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从第一个客户，到现在的百万元订单。现在我们不是要请人来救我们，是要请人和我们一起走更远。”
他走回桌前，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
“我列了几个条件：第一，不一定要有五金行业经验，但必须踏实肯干；第二，我们要找的是同路人，不是雇佣兵；第三，待遇基础工资可以低一点，但提成给足空间。”
“这样的人去哪找？”阿梅问。
强子还没回答，厂房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陷在泥坑里，车轮打滑，泥水飞溅。司机下车查看情况，骂骂咧咧地踢了轮胎一脚。
强子抓起伞就冲了出去。胖子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哥们，帮个忙！”强子朝那司机喊道，自己已经绕到车后准备推车。
司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个子不高，但很精干。看见强子他们出来帮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谢谢啊！这鬼天气，这破路！”
三个人在暴雨中推车，泥水溅了满身。终于，车轮从泥坑里挣脱出来。
“太感谢了！”司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车里拿出名片盒，“我是来应聘的，没想到这路……这是名片。”
强子接过名片，上面的头衔是“区域销售经理”，公司名字是一家业内知名的五金企业。
“您这是……”强子愣住了。
“网上看到你们的招聘信息，就冒昧来了。”司机笑了笑，“我叫马志强，朋友们都叫我老马。”
会议室里，老马换上了强子找来的干衣服，虽然不合身，但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我在上一家公司干了十二年销售。”老马开门见山，“上个月公司被收购，整个销售团队解散了。”
胖子和阿梅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样的人才，怎么会看上他们这个小厂？
“不瞒你们说，我有好几个选择。”老马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一家给的薪水比我现在高百分之三十，另一家承诺配车。但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他环顾这个简陋的会议室，墙上挂着生产进度表，角落堆着样品，处处透着初创企业的粗糙。
“因为我在行业里听说过你们的故事。雪山找材料，三天三夜不睡觉赶工。”老马的目光落在强子身上，“现在这样的厂子不多了。”
强子沉默片刻，问：“如果让你来组建团队，你第一步会做什么？”
“跑遍全省每一个乡镇。”老马不假思索，“大企业看不上小订单，我们就专做这些。一个县一年十万，十个县就是一百万。”
胖子眼睛亮了。
“但是，”老马话锋一转，“我不会只要听话的。销售要有狼性，要敢争敢抢。你们能接受团队里有不同声音吗？”
雨渐渐小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
强子站起身，向老马伸出手：“欢迎你来，和我们一起把这条路修好。”
老马握住他的手，很用力。
送走老马后，阿梅轻声问：“强子，你真的相信他吗？”
强子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没有直接回答：“记得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吗？谁也不相信我们能活下去。可现在呢？”
胖子拍拍阿梅的肩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一周后，老马带着他的行李箱直接搬进了厂里的宿舍。他不要单独的房间，坚持和工人们住在一起。
“要了解产品，先要了解做产品的人。”他说。
第一个月，老马一个客户都没见，整天泡在车间里。从原材料到成品，每道工序他都问得仔仔细细。晚上就在宿舍里整理笔记，把技术参数背得滚瓜烂熟。
强子几次想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跑业务，都忍住了。
第二个月第一天，老马一大早来到强子办公室：“给我五千块差旅费，三十天后还你。”
他没说要去哪，也没说计划。强子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什么也没问，签了字。
那一个月，老马走遍了全省十七个县市。每天晚上，他都会发一条短信报平安，只有一个字：“安。”
第三十天，老马回来了。人瘦了一圈，鞋底磨破了，但眼睛亮得吓人。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叠合同，铺在强子桌上。
“三十七万五千。”他说，“第一个月。”
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胖子张大了嘴，阿梅手里的计算器掉在了地上。
老马从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放在合同上：“差旅费只用了三千二，这是一千八，还你。”
强子看着那些合同，最小的只有八百块钱，最大的也不过五万。全是老马一个个乡镇跑出来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胖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马笑了，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告诉他们，我们厂小，但每一个螺丝都是用心做的。告诉他们，我们老板为了材料敢上雪山。告诉他们，我们随时可以为了一个小订单加班。”
他顿了顿，看着强子：“我说的都是实话，对吗？”
强子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大家：
“明天开始，招聘销售员。条件就按老马说的：不怕吃苦，不怕拒绝，不怕丢脸。”
老马补充道：“还有，要相信我们在做的是好东西。”
傍晚，强子一个人走在厂区里。雨水冲刷过的地面还留着水洼，倒映着渐暗的天空。他蹲下身，看着水中的倒影——那个曾经在流水线上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如今要带领更多人向前走了。
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修这条路了。
远处，老马正在和几个年轻工人比划着讲他这一个月的故事，笑声一阵阵传来。
强子站起身，向灯火通明的车间走去。今晚，他们又要加班了——为了那些散落在乡镇小店里，刚刚签下的订单。
每一个螺丝，都要对得起这份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