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议事
寅时刚过，文澜苑内便亮起了烛火。
罗晴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略显苍白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昨夜她几乎未眠，将侯府近三个月的账册翻了个遍。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她脑海中盘旋，最终化作几处关键的疑问，被她用朱笔细细标注在册。
夫人今日起得真早。玲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已经起身，不免有些诧异。
今日要见各位管事，总要准备得周全些。罗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去准备早膳吧，记得沏一壶浓茶。
萧凛在内间听见动静，披着外袍走出来，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失笑：不过是见几个管事，何须如此紧张？
罗晴从镜中睨他一眼：若不是你昨夜缠着我说那些闲话，何至于要熬夜看账？
这话说得萧凛摸了摸鼻子，想起昨夜确实缠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只好讪讪地转移话题：母亲既将管家之权交予你，便是信得过你的能力。
正说着，青雾端着早膳进来。简单的清粥小菜，配上一壶刚沏好的庐山云雾。罗晴匆匆用了些，又将昨夜整理的笔记仔细看了一遍。
各位管事都已经往主院去了。青雾低声回禀，听说比平日还早到两刻钟。
罗晴眉梢微动。这些管事果然都是人精，知道新主母上任，谁也不敢怠慢。
卯时初，她吩咐玲珑等人为她梳妆。
今日妆容庄重些，衣着不必过于鲜亮。
玲珑会意，选了件藕荷色缠枝纹锦袄，配深青色马面裙。发间只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耳坠亦是简单的珍珠。这般打扮既不失世子夫人的体面，又不会显得过于张扬。
临出门前，萧凛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系在她腰间：这是母亲当年掌家时戴过的，说是能静心凝神。
罗晴抚着玉佩，心中一暖。这是婆母无声的支持。
卯时过半，她带着玲珑三人往主院去。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上结着薄霜。几个粗使丫鬟正在扫雪，见她过来连忙退到路边行礼。
这是罗晴特意向林母求来的恩典——仍在主院议事。一来显得她不忘根本，二来也借婆母的余威镇场。毕竟她才刚刚嫁进侯府，要管着侯府上下三百余口人，难免有人不服。
穿过垂花门，远远就听见议事厅内传来低语声。罗晴存了个小心思，特意将议事时间定在卯时三刻，自己提前一刻钟到场，就是想看看哪些管事先到，哪个管事最后到。
谁知她走进议事厅时，十六位管事已经整齐地分列两侧等候。见她进来，众人齐刷刷行礼问安：给世子夫人请安！
声音整齐划一，动作规范标准，倒像是提前演练过的。
罗晴在主位坐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些都是侯府的老人了，最年轻的也在府里当了十年差。他们垂手侍立，神色恭敬，可那微微低垂的眼睑下，藏着多少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各位管事不必多礼。她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厅中格外清晰。
按照惯例，每次议事第一项就是无法到场的管事委托他人告假。罗静坐不语，等待有人上前禀报。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厅内依旧鸦雀无声。
罗晴心里稍安。没有人员告假，至少证明没有那自视甚高的管事敢在第一日就给她下马威。
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这才开口道：今日本不是议事的日子，只是母亲信任，将家事托付于我，这才特意请各位过来一见。
说完，她又端起茶盏，借这个动作观察众人反应。
底下依旧鸦雀无声，只有炭盆中偶尔迸出几点火星。这些管事个个都是人精，知道新主母第一日掌家，说什么都是错，不如静观其变。
罗晴心念电转：反应如此整齐，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各位管事尽职尽责，一心为侯府考虑，谁管家都不受影响；要么就是提前商量好的，想看看她这个新主母有多少本事。
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商议？她放下茶盏，决定主动出击。
片刻寂静后，一个四十上下、穿着藏青直缀的男子上前一步：禀夫人，小人赵安，负责府中采买。眼看年关将至，今年府上添了世子夫人，这年礼的单子是否要添改？还有各府往来的规格，还请夫人示下。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既在职责范围内，又不会太过棘手。
罗晴早已料到会有此问，从容道：添上吏部尚书府，按侯府世交的规格准备。至于其他，暂且照旧，待我与母亲商议后再做调整。
赵安刚要退下，又想起什么：还有夫人院中下人的四季衣裳......
按府里的规矩办就是。罗晴截住他的话，我与世子院里，一应份例都不必特殊。
这话说得明白，她不要任何特殊待遇。几个管事交换了眼神，似乎有些意外。
有了赵安开头，其他管事也陆续上前回话。有回禀庄子上收成的，有请示修缮房屋的，有禀报下人婚配的。都是日常事务，罗晴一一处置得妥帖。
待众人都回完话，罗晴才缓缓开口：各位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日后还要倚重各位。我年轻，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不吝指教。
这话说得谦和，底下自然是一片。
既如此，罗晴话锋一转，有劳各位管事再看一看手中的账册。
她示意青雾将准备好的账本分发下去：我昨夜翻阅，有几处不甚明白，已经做了标记。
厅中顿时响起翻动书页的声音。起初还平静，渐渐地，有人开始擦拭额角的细汗。
赵安看着采买账册上朱笔圈出的地方，心头一跳。那正是他虚报价格吃回扣的地方，原以为新夫人不懂这些，没想到......
另一边，负责田庄的李管事更是面色发白。庄子上瞒报的收成，被朱笔算得清清楚楚。那些他以为天衣无缝的账目，在新夫人眼中竟如透明一般。
罗晴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终于，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温和：各位不必着急回复。三日后，我在文澜苑备茶，还请各位前来为我解惑。
这话说得客气，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分量。
管事们鱼贯退出时，不少人后背的衣裳都汗湿了。这位年轻的世子夫人，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待人散尽，罗晴才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后背也有些发凉。玲珑连忙递上热茶：夫人应对得极好。
罗晴摇头，唇角却带着一丝笑意：这才刚刚开始。
她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日头，目光坚定。这条路还很长，但她既已迈出第一步，就绝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