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气道：“我不管了，真是天塌下来都有小姐你这张嘴顶着。”
等慧心进了小厨房，‘燕清时’刚刚还弯着的嘴角瞬间就垮了。
她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十八年之后又是个美少女。
就是可怜了慧心 ，跟着她这个主子，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反而遇着了一摊子的糟心事。
她坐在树荫下，视线落在院中的书籍上，过往像一卷古籍逐渐在眼前铺开。
那年她刚刚五岁，府上新建了族学。
祖父要求无论男女一律去族学认字读书。
春去秋来，族学的兄弟姐妹总有家人来接。
或是娴静柔和的阿娘，或者英武高大的叔伯。
只有她，一年四季跟着她的，只有长她三岁的慧心和孙嬷嬷。
她是有娘的，但是一年半载两人也见不上几面。
每次她主动求见，得到的都是：“陛下政务繁忙，有时间去看你的。”
她等啊等，原本要背给她听的古诗越来越长，原来要画给她看的画越来越精美。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曾经那些最珍贵的想要分享的心思越来越淡，最后被彻底消磨。
她曾经也想过自己会不会不是女帝的亲生女儿，可是谁敢混淆皇家血脉？
直到消息真正落地的那一刻，她除了淡淡的悲伤之外，更多的居然是果真如此的荒谬感。
父母的爱藏在下学时关切的问候里，藏在一日三餐的饭香里，藏在远行时的声声叮嘱里。
所以，爱与不爱，其实很明显。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她抬手擦去，也擦去这二十年从未得到回应的对母爱的希冀。
“咚咚咚”院门被人敲响。
‘燕归时’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渍，又用手扇了扇。
确定别人看不出来她刚刚哭过，这才过去开门。
门外站在三个人，为首的女子一身灰色广袖襕衫，满头青丝用一根玉簪挽起，眉如远山，棕褐色的眼眸犹如一汪清水，平和又有力量。
错开半步落在她身后的女子面容严肃，一身青色圆领大襟，双手交叠抱于腹前，正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青雀姑姑。
她瞬间明白了年轻女子的身份，当即一撩衣摆就要下跪。
被她一只手稳稳扶住：“不必多礼。”
‘燕清时’带着几人进了内院，最先入眼的就是数不清的书籍。
慧心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来客又立马缩了回去。
没一会儿，重新提了壶茶出来招待几人。
她之前没见过青雀，自然也就不识的几人身份，蹲了个福礼又回灶间继续忙活去了。
青雀和侍卫在距离两个人十步远的地方候着，留给两人充足的谈话空间。
林窈蹲下身，拿起几本书翻了翻。
大多都是四书五经、水利修建、田地耕种之类的。
尤其是水利、耕种相关的书籍，旁边密密麻麻的都是批注，备注了主人的理解而以及一些心得。
‘燕清时’在落后林窈一步的地方站定：“殿下，外面日头晒，进屋聊吧。”
林窈正捧着一本书看的如痴如醉，连连摆手：“不必，树下阴凉，便在……”
她视线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树下的石桌上。
“就在这说罢。”
说罢便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非常自然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啧啧啧，林窈内心感叹。
这人有点东西啊！
上面写的这些内容都是有的放矢，可操作性非常强，她仿佛已经看见了一个工部冉冉升起的新星。
“咳咳”她假意咳嗽两声，将‘燕清时’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到林窈的问话，‘燕清时’的神情紧了紧，视线从书上收回，随即道：“民女想出去四处走走。”
林窈点头：“年少正当时，是得出去走走。”
“你觉得城外的庄子怎么样？”
‘燕清时’有些茫然的张了张嘴，这是什么意思？
要把自己囚禁在城外的庄子上吗？
还没等她问，就听林窈继续道：“你有这份心劲，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她晃晃手里，标注的密密麻麻的书籍。
“即日起，你便入工部任六品主事，好好研究研究水利和耕种，本殿等着你能让全天下人都吃饱饭的那天！”
‘燕清时’：不是，这对吗？
你不应该对我恨的要死，想方设法的报复回来吗？
直到十年后，‘燕清时’也就是彼时的林曦禾每天挑灯夜读、案牍劳形，堪堪三十多岁就生了华发，这才终于明白了林窈的险恶用心。
……
两人年级相仿，又志趣相投，且没有什么根源性的矛盾。
很快就推杯换盏，开始以姊妹想称。
‘燕清时’的前二十年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饮酒自然也算一项。
没喝几杯就有些摇摇欲坠，脸色酡红的趴在桌子上，醉醺醺的道：
“清时妹妹，你给我取个名吧，我想有个自己的名字。”
林窈抬头看向小院，日头正盛，桂花树的叶片被晒的油光发亮，叶子间漏下的阳光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
“就叫曦禾吧，就像阳光一般滋养大地生灵。”
‘燕清时’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名好，以后我就叫曦禾了。”
“我跟你姓，就叫林曦禾！”
喝醉的林曦禾就像个小孩似的，上一秒还为得了新名开心。
下一秒又悲伤起来，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滑落，她呜咽道：
“清时姐姐，你说，我家里人会不会也在千方百计的找我啊？”
燕清时回京那日，昭帝便将事情同她都交代清楚了。（从这开始，两个人的名字就都换了哦，林窈改为燕清时，之前的‘燕清时’改为林曦禾。）
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万一呢？
万一她还有家人在大昭的某个角落为寻找她而忙碌奔波呢？
放在寻常人家，她也不过是个将将出嫁的小女娘。
可是命运玩弄，这二十年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嬷嬷和慧心。
燕清时的目光看向她，温暖而坚定：“会的，你这么好，你家人肯定也在找你，希望你能早日归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