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了食堂，要了三碗素面。
掌厨的师傅手艺不错，素面抻的q弹劲道。
从山下一路步行上来，迟铁牛早就饿的不行。
“呼啦呼啦”两口扒拉完一碗素面，又去盛了一碗进来。
这次吃饭的速度慢了很多，一口一口嚼的仔细。
几个人正一边吃饭一边说话，门口进来个束发的素袍男子。
走到窗口要了一碗素面和一碟咸菜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林窈和许伯年对视一眼，许伯年瞬间会意。
三两口扒拉完碗中的面，猛地一拍桌子。
“你们食堂怎么回事？凭什么他有配菜我们没有？”
“香油钱我们也是出了的，看人下菜碟是吧？他是捐了多少香油钱说出来我听听！”
打饭的小沙弥从后厨走出来，先对许伯年施了一礼，这才解释。
“不是我们区别对待，这位老先生在我们寺中带发修行，这份咸菜不过是寺中修行之人的配菜罢了。”
“都是山上采的野菜腌的，怕入不了各位鬼认得眼，这才没有呈上来。”
许伯年听罢有些讪讪：“那倒是我误会了，对不住！”
小沙弥点了下头，又回到后厨继续忙活。
期间，窗边吃饭的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硬是连头都没侧一下。
林窈端着盘子坐到了男人对面：“老先生对不住，我这朋友说话口气冲了些，刚才冒犯您了。”
男人大约六十来岁，头发花白，面容枯瘦，听罢林窈的话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吃面。
林窈也不恼，继续单方面的跟他先聊起来。
天南海北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直到林窈不经意间提到“钱塘”二字，男人好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终于又抬头看了一眼林窈。
一双死寂的眼睛紧紧盯着林窈。
“你知道什么？”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林窈有种自己被某种大型野兽盯上的错觉。
只是她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调整了心态。
放下筷子，毫不畏惧的盯着这双令人胆寒的眼睛。
“你不应该问我知道什么，而应该说你都做了什么！”
“林舒桁父女二人是你送到钱塘去的吧？”
“谋害当朝驸马、混淆天家血脉！”
“林栋国，你林家有多少个脑袋够砍的？”
林栋国原本就如行尸走肉般的身躯彻底塌陷，他没有辩驳，就这样静静坐着。
直到过了很久，才回道：“是我做的。”
说罢，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灰暗下来，他的视线移向窗外，思绪好像又被拉回了那个凛冽的冬天。
他那时回京述职，边官不能随意走动，先帝便特意宣长公主夫妇回京，好让他能一家子团聚。
没多久，老三和小孙女就回京了，公主在外耽搁了些时间。
他每日含饴弄孙的好不惬意，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是年二十三，家家户户都忙着拜灶神。
他捻了两块灶糖，想去给小孙女甜甜嘴。
天冷就抄了近路。
谁成想就碰见老大身边的小厮池墨背着个麻袋，正做贼心虚的要出府去。
麻袋里明显装着人，空气中还飘荡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他在战场上和外敌拼杀了一辈子，对血腥味最是敏感不过。
还没等他呵斥，池墨就噗通一声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念叨着“将军饶命！”之类的话。
他心里咯噔一声，打开麻袋的系带。
这才发现里面装的是老三，头上破了个大口子不停的往外流血。
他下意识的抓了一把土盖在老三头上，这才去探他的脉搏。
却发现那脉搏微弱的可怜，时有时无的，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
当下便一脚踹在池墨心口，将人踹出去几步远。
可是他心里也知道，池墨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胆子敢谋害主子的。
命人唤了郎中，将老三送回房看诊。
这才去找老大算账。
老大倒是也痛快，一看见他拎着池墨进来，立马就认了。
在此之前，他一向都认为，自己对家中的几个儿女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从来没想过老大竟对他有这么重的怨气。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老大看他的那个眼神，满满的都是怨恨。
“我是老大，所以我要留在京城，我要尽孝在祖母膝下，我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
“我也是你儿子，从小到大你没关心过我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我也想跟老二、老三一样，从小在你身边长大。”
“生病了你和娘会彻夜不眠的守着，犯错了会被你和娘追着满院子打，做了好事会被你和娘夸了又夸，出了门人人都会喊一句小将军。”
“可是我只能年复一年的困在这深宅大院里与祖母作伴、身体不好不能舞刀弄枪、每年年底都盼着你们回家！”
“我不是一夕之间长大成人的，可是这18年里，我只见过你和娘三回。”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每句话都像是拿着刀在剜他的肉。
“你有怨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对你弟弟下手！”他捂着心口觉着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事已至此，林老大干脆和盘托出，将他投靠秦王的事也一并说了。
他捏着盖有秦王印章的信纸，手抖的不成样子。
左手高高扬起，可是那一巴掌无论如何都扇不下去。
良久，他才一巴掌拍到自己身上，颓废的模样像是苍老了十岁。
恰逢老三院里的人来信，说是大夫说了，那伤下猛药性命可以保住，但是脑子肯定是治不好了。
林家传了几代到他手里才有如今的规模，老三已经不中用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老大身上，老大可不能再出事了。
他让大夫给老三下了猛药，又安排人将老三父女俩送去了钱塘。
本找了专人看顾，谁知中途走散了，老三和小孙女之后都音讯全无。
他驻守边疆三十余年，自诩上对的起天子，下对的起黎民百姓。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个儿家里会发生兄弟阋墙这样的惨事。
林窈一言不发的听完，心绪如同起伏的潮水，久久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