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三的行动力毋庸置疑。拿到刘睿绘制的“探矿指南”摘要后,他立刻从流民中筛选出数名曾做过石匠、猎户,或自称“走山人”的熟悉本地环境的老人,组成了一支精干的勘探小队。为保机密,这支小队对外宣称是寻找可用于建筑的优质石料和黏土。
与此同时,石岩也亲自挑选了三名最机敏沉稳的老兵,四人化作行商模样,带着少量易于携带的货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睿城,向着东北方向,潜入了那片被战火和混乱笼罩的区域。
睿城的建设并未因资源的隐忧而停滞,反而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加速推进。工坊里,欧冶子看着日渐减少的铁料库存,眉头紧锁,却依旧指挥着学徒们将破损的兵器回炉重铸,每一分铁料都力求物尽其用。军营中,霍去病的训练更加严苛,他深知,若武器铠甲无法更新换代,那么士兵的个体战力与战斗意志,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几天后,勘探小队带回了第一个消息,算不上好消息,但也绝非噩耗。
“殿下,”负责带队的小头目是个干瘦的老者,名叫孙石头,他恭敬地禀报,“按照您给的图样,我们在西边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片石头发红褐色,质地坚硬沉重,与指南上描述的‘铁矿苗’有几分相似。只是……储量似乎不大,且开采不易,需深挖方能见分晓。”
刘睿闻言,精神一振。有苗头就是希望!“储量不大也无妨,能解燃眉之急即可。开采之事,交由沈万三调配人手,立即着手进行,先探明具体情况。”
“是!”孙石头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至于盐……殿下所说的白色结晶之地,我们也在南边一片干涸的古河床附近找到了几处,刮取了些许土样带回。”
沈万三立刻将土样呈上。那是一些带着明显白色盐渍的硬土块。刘睿拿起一块,用手指捻开,尝了尝那苦涩咸涩的味道,眉头微展。
“是盐碱土无疑。”他看向沈万三,“组织人手,大量收集此类土壤。同时,立刻搭建大型炉灶,准备大量清水、木桶和滤布。”
“殿下,这是要……?”沈万三有些不解。
“煮盐,或者说,淋卤煎盐。”刘睿解释道,这是前世记忆里土法制盐的一种,“将这些盐土敲碎,用水浸泡,过滤掉泥沙,得到卤水。再将卤水置于大锅中煎熬,水分蒸发后,便能得到粗盐。”
此法虽效率不高,耗时耗力,且得到的盐杂质较多,口感苦涩,但在当前绝境下,已是自力更生的唯一途径。至少,它能保证士兵们不至于因缺盐而丧失战斗力。
沈万三恍然大悟,眼中闪过钦佩,立刻领命而去:“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一时间,睿城西侧的山坳和南边的古河床,成为了新的繁忙工地。叮叮当当的开凿声与搬运土石的号子声,为这片荒原带来了别样的生机。希望的火苗,虽然微弱,却已在现实的干柴上点燃。
又过了两日,石岩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情报,远比勘探队的发现更为复杂和严峻,彻底描绘出了一幅北疆的绝望与混乱图景。
“殿下,”石岩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眼神却锐利如鹰,“血狼关,找到了。确如之前情报所言,屹立于一座险要山口,关墙高大,布防严密,守军虽衣衫褴褛,但士气未堕,巡哨警跸,一丝不苟。关守乃一名自称‘代守备’的昭武校尉,名唤赵铁鹰。此人治军极严,关防滴水不漏,我等无法靠近,只能远观。但观其调度,确是一员悍将。”
刘睿点头,这在意料之中。“关外情况如何?”
石岩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痛:“血狼关之外,往北直至漠南,原属我大汉的朔方、云中、定襄等七郡之地,已全面沦陷,尽数落入胡人之手,烽燧不举,汉旗尽落。”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确切的噩耗,刘睿的心还是猛地一沉。这意味着,帝国的北疆防线,已然崩塌了大半。
然而,石岩接下来的话,揭示了更令人窒息的现实。
“而在我睿城与血狼关之间,直至镇北关之后,这广袤的近千里区域内,原有二十八座边城及屯堡……”石岩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胡人入侵,大部守军或战殁,或南逃。如今,这二十八城之地,已成权力真空,盗匪蜂起!其中最大一股,便是‘黑山贼’!他们据城寨而守,卡住要道,肆虐乡里,俨然成了这片沦陷区事实上的土皇帝!”
“十八城……”刘睿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这意味着,从镇北关到血狼关,这条理论上帝国在北疆最后的生命线,已经从中断断,被混乱和匪患彻底吞噬。而他的睿城,不偏不倚,正好处于这片“沦陷区”的腹地!
“我们观察到的黑山贼据点,只是冰山一角。”石岩继续汇报,印证了刘睿的猜想,“他们占据了至少三座废弃的军堡,并将其改建为巢穴,控制了通往南方的主要商道,以及……一片可能蕴藏铁矿的山丘。我们远远观察到,那里有黑山贼驱使掳掠来的民众在开凿山石,似乎是在采矿。”
“他们也在采矿?”刘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黑山贼拥有自己的矿源和据城而守的地利,这解释了为何他们能迅速坐大,也意味着,他们绝不会坐视睿城这支新生力量安稳发展,必然会视其为威胁乃至必须吞并的肥肉。
“还有,”石岩补充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发现,“我们在潜伏观察时,偶然拦截到一名从南方而来的信使。从其身上搜出的密信看,京城的那几位,似乎并未忘记殿下。信是写给镇北关守将王阎的,内容提及……‘北疆糜烂,皇子睿流窜于沦陷区,寻机借黑山贼或胡人之手除之,以绝后患’。”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阎!京城黑手!再加上这片遍布匪患的千里沦陷区!
内忧外患,瞬间以最清晰也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刘睿面前。
内部,资源短缺,虽找到苗头但远水难解近渴;外部,他并非处于边陲,而是身处帝国北疆沦陷区的核心地带,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黑山贼团,背后血狼关孤悬,关外胡人铁蹄随时可能再次南下; 而现在,来自京城的暗箭也已射出,与本土势力(王阎)勾结,意图借这片混乱的土地将他埋葬。
睿城,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而且是被抛入了最汹涌的漩涡中心。
刘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危机固然重重,但石岩带回的情报,也让他对周边的棋局有了更残酷却更清晰的认知。
血狼关的赵铁鹰,是帝国在北疆最后的脊梁,是必须争取也是唯一可能并肩作战的盟友。
黑山贼,是盘踞在这片沦陷区上的毒瘤,是眼前的生死大敌,也是他立足北疆必须踏过的第一块垫脚石。
而京城的黑手和镇北关的王阎,则提醒着他,内部的敌人同样险恶。
这片十八城沦陷区,既是绝地,却也可能是他龙飞九天的起点!
“辛苦了,先去休息。”刘睿对石岩说道,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传令下去,睿城进入战时警戒,巡逻范围扩大十里,哨塔加倍。同时,加快矿场和煮盐工坊的建设速度,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武装起来!”
“诺!”
石岩退下后,刘睿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标志着“十八城沦陷区”的广阔地带。他的睿城,如同投入这片死水的一颗石子,必将激起千层浪。
盐铁之忧,迫使他向外探寻;而探寻的结果,是更广阔的棋盘、更凶险的杀局,以及……一个看似绝望,却蕴藏着无限可能的位置。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逃离的皇子。他是睿城之主,拥有系统,拥有忠诚的部下,更拥有征服这片土地、扫清一切魑魅魍魉的决心。
“沦陷区……黑山贼……赵铁鹰……”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冷峻而充满战意的弧度,“很好,就从这里开始,让我把这北疆的天,捅个窟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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