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城,如其名,乃是中州北部边境一座雄城,扼守南北通衢,商旅繁盛,兵家必争。城墙高阔,以巨大的青石垒砌,历经风霜,斑驳中透着厚重。城头旌旗招展,除了大周皇朝的龙旗,亦有象征此地镇守将府的狼头旗。
林知珩一行人马抵达城外时,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但城门口早已有数名身着安国公府服饰的管事等候,态度恭敬地将他们引至城中最为奢华的“揽月楼”入住。此举看似周到,实则也是一种无形的监控——将他们安置在眼皮底下。
揽月楼高达七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林知珩被安排在顶层的“观星阁”,视野极佳,可俯瞰小半座望北城。入住后,他并未外出,而是静静调息,巩固着初入金丹期的境界。丹田内,那枚龙眼大小的金丹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牵引着周围更广阔的天地灵气与星辰之力,潜移默化地淬炼着他的肉身与魂力。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力量的掌控更为精微,神识覆盖范围也扩大了数倍,整座揽月楼乃至周边街区的细微动静,只要他愿意,皆可纳入感知。
傍晚时分,安国公世子周宸的宴会如期在揽月楼最华丽的“听潮轩”举行。
林知珩只带了林剑鸣与赵青瓷二人赴宴。林剑鸣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衫,怀抱长剑,气息如同未出鞘的利刃,冷冽逼人。赵青瓷则换下戎装,穿了一身墨蓝色绣银边的劲装,长发高束,虽不着脂粉,却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韵。她跟在林知珩身侧半步之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手始终不离腰间的刀柄。
步入听潮轩,只见厅内灯火通明,暖玉铺地,熏香袅袅。已有十数人在座,皆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主位之上,坐着一位身穿月白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面如冠玉,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正是安国公世子周宸。他见林知珩进来,立刻起身相迎,笑容热情却不达眼底。
“这位便是名震北地的林盟主吧?果然英雄出少年,气度非凡!在下周宸,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周宸拱手笑道,目光却在林知珩身上快速扫过,尤其是在他看似平凡无奇、却又隐隐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气息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疑。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林剑鸣那毫不掩饰的剑意与赵青瓷那身经百战的煞气。
“周世子过誉,林某愧不敢当。”林知珩淡然回礼,不卑不亢。双方寒暄落座。
宴会开始,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周宸谈笑风生,介绍了在座的几位,多是望北城及其周边有头有脸的官员、世家子弟以及几位颇负盛名的文人雅士。言语间,多是称赞林知珩北地抗敌、焚毁药王谷飞舟(此事已传开,但版本各异)的“壮举”,对北地联盟则语焉不详,显然有所保留。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试探却悄然开始。
一位坐在周宸下首,身着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乃是望北城有名的学者,姓王。他捋着胡须,看似随意地开口:“林盟主雄踞北地,威震边陲,实乃我大周北疆之幸。只是听闻,盟主在北地推行那‘贡献点’制度,又广建‘联合学院’,打破门户之见,有教无类,此等胸襟,着实令人钦佩。只是……不知此举,于北地长治久安,利弊几何?”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林知珩身上。这问题看似请教,实则尖锐,直指北地联盟制度对传统秩序的冲击。
林知珩放下酒杯,神色平静:“王先生谬赞。北地苦寒,资源有限,强敌环伺。‘贡献点’不过是激励众人同心协力、共御外侮的权宜之计。至于‘联合学院’,”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缓缓道,“北地人才凋零,若再固步自封,何以在异族与中州夹缝中求生?传授些强身健体、辨识草药、打造兵甲的基础技艺,让更多人有能力守护家园,何错之有?难道知识,生来便只该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任由边疆百姓愚昧羸弱,任人宰割吗?”
他语气并不激烈,但话语中的力量却让那王姓文士脸色微变,一时语塞。在座的一些世家子弟也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却无人立刻反驳。
周宸眼中精光一闪,哈哈一笑,打圆场道:“林盟主心系北地百姓,实乃仁者之心。只是这治国安邦,门第传承,亦有其道理所在。此事关乎国策,非我等在此可妄议。来,喝酒,喝酒!”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但气氛已不如之前热络。
很快,又有一名武将打扮的汉子,借着酒意,起身向赵青瓷敬酒:“久闻赵将军巾帼不让须眉,统率北地铁骑,令异族闻风丧胆!末将敬你一杯!不知赵将军可愿赏光,与我等比试一番拳脚,助助酒兴?”这话看似豪爽,实则隐含轻视,认为女子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与男子比试。
赵青瓷眸光一冷,正要起身,林知珩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赵青瓷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淡然开口道:“我北地将士的勇武,是在战场上用异族鲜血证明的,并非酒宴助兴的戏码。这位将军若有意,他日疆场之上,自可见分晓。”
那武将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但在周宸的眼神示意下,只得悻悻坐下。
林知珩的应对,既维护了赵青瓷的尊严,也彰显了北地的气度,让在座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人,不由得重新估量这位年轻的北地盟主。
宴会就在这种表面和谐、暗藏机锋的氛围中进行着。林知珩始终从容不迫,应对得体,既不过分显露锋芒,也绝不失北地之主的威严。他金丹期的修为虽未完全展露,但那份深不见底的气度,已让周宸等人暗自心惊。
然而,林知珩的神识却始终笼罩着整个听潮轩,乃至揽月楼周边。他敏锐地察觉到,在宴会进行中,有几道隐晦的气息曾悄然探查过他们,其中一道,带着与那夜窥探的灰色流光相似的阴冷晦涩之感,但只是一触即收,极为谨慎。
宴会临近尾声,周宸似乎觉得试探已足够,终于图穷匕见,他挥退乐师与舞姬,厅内只剩下核心几人。
周宸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看着林知珩,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林盟主,明人不说暗话。你北地联盟如今声势浩大,又得商盟鼎力支持,已然成了一方不可小觑的势力。此番入京参加天下会武,想必志向不小。”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帝京局势,盘根错节,远非北地可比。皇室、世家、宗门,关系错综复杂。单凭盟主一人,纵然修为通天,恐也难以应对。不知盟主……可曾考虑过,在京中寻一助力?”
林知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不知世子所指的‘助力’是?”
周宸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我安国公府,世代忠良,在朝在野,都还有些分量。若林盟主有意,我父安国公,乃至……宫中某位贵人,都愿与盟主结个善缘。毕竟,北地安稳,亦符合朝廷利益。只是,这‘安稳’的方式,或许可以更……融洽一些。”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露骨,意在拉拢,甚至可能代表着某位皇子或后宫势力的招揽。
林知珩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并未立刻回答。他目光看似落在酒杯上,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捕捉着周宸细微的表情变化和气息波动。他感觉到,在周宸说出“宫中某位贵人”时,其气息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并非激动,反而像是……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
就在林知珩斟酌如何回应之际,他强大的神识猛地捕捉到,揽月楼外,一道迅疾如电、蕴含着强烈杀意的气息,正破空而来,目标直指听潮轩!
“小心!”
林知珩骤然出声示警,同时身形已如鬼魅般横移,挡在周宸侧前方(并非为了保护他,而是那个方向恰好也是赵青瓷和林剑鸣所在)。与此同时,林剑鸣怀中长剑已然出鞘半寸,凛冽剑意冲天而起!赵青瓷更是瞬间拔刀,护在林知珩另一侧。
“咻——!”
一道乌光穿透窗户,带着刺耳的尖啸,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林知珩与周宸之间的那张紫檀木案几之上!
那是一支通体乌黑、尾羽由某种鸟类翎羽制成的短矢,箭簇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漆黑的晶体,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箭矢之上,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厅内顿时一片死寂,周宸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在座其他人也皆尽骇然。
竟有人敢在安国公世子设宴之地,行此刺杀警告之事?!
林知珩目光冰冷地看向那支犹自颤动的乌黑短矢,以及那封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信笺。他并未立刻去取,强大的神识如同潮水般向外扩散,追踪那刺客的气息,却发现对方一击之后,气息便如同融入夜色般彻底消失,显然是个高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了宴会上虚伪的平静。
帝京之路的第一站,果然危机四伏。而这支箭,以及箭上的信,又将带来怎样的信息与风暴?
林知珩伸出手,缓缓握向了那支乌黑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