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就站在那里。
他想,秦水烟他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栋总军区医院最顶级的单人病房,隔音效果竟然如此之差。
他静静地在门外又站了片刻,直到门内那沙沙的书写声停止才缓缓抬起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房门。
咚,咚咚。
门内瞬间鸦雀无声。
几秒后秦野警觉的声音响起:“谁?”
“我。”许默的声音穿过门板,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主治医生。”
里面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默能清晰地听见有人屏住了呼吸,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两兄弟脸上瞬间变化的表情。
紧接着,一阵刻意放轻了的、却依旧显得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
秦野那张写满了戒备的脸出现在门后。
当看清门外站着的,是那个面无表情、身形高大的许默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身体挡住大半个门洞,视线越过许默的肩膀,紧张地看向病床上的秦水烟和一旁的秦峰。
病床上,秦水烟的表情也微微僵住了。
那双狐狸眼,此刻也无法抑制地漫上了一丝惊疑。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她和弟弟们的交谈,他听到了多少?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许默那张英俊却冷硬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的样子。
应该是没有……
秦水烟在心里飞快地做出了判断。她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对着门口的秦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姐姐的示意,秦野这才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许默迈开长腿走了进来。
他身上那件浆洗得笔挺的白大褂,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风里裹挟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皂角混合的气息,清冽而干净。
他进来后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床边,放下手中的病历夹,然后熟练地从推车上拿起血压计。
他弯下腰,将袖带缠上秦水烟纤细的上臂。冰凉的布料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贴上她的皮肤。
动作精准而高效,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肌肤,却又飞快地移开。
他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打气,听诊,放气。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他记录下数值,又拿起体温计看了看度数,确认一切正常后,便从医疗盘里取出一套全新的采血工具。
针头刺破皮肤的微痛传来。
温热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缓缓流入了真空采血管。
秦水烟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专注而冷漠的侧脸,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看着他紧抿的薄唇。
五年了,他变了,又好像没变。
一整套检查做完,许默收拾好所有医疗器械,转身就要离开。自始至终,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和任何人有一次眼神交汇。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秦水烟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白大褂的衣角。
那布料的触感,微凉而挺括。
许默的脚步,瞬间顿住了。
缓缓低下头。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抓住的衣角上,那几根纤细脆弱、毫无血色的手指,正用力地攥着他的一片纯白。
他停留了两秒,然后才抬起眼,视线重新落回到她的脸上。
秦水烟看着自己那只不听使唤的手,似乎也有些发愣。
她为什么会拉住他?
她不知道。
那或许是身体深处残留的、对于这个男人最原始的依赖与眷恋,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在任何人察觉到更多异样之前,她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那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举动从未发生过。
她朝秦峰递了个眼色,秦峰立刻将纸笔递了过来。
她靠在床头,握着笔,手腕依旧有些虚浮无力,却不妨碍她写下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字。
【我可以吃东西吗?】
许默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行字上。
他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是那种长时间没有喝水后的沙哑与低沉。
“你现在伤口还没有愈合,禁止进食。等可以吃东西了,护士会通知你。”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腔调。
秦水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后,她抬起眼,迎着他幽深的目光,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她翕动嘴唇,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
【谢谢。】
许默的瞳孔,在那抹笑容绽开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再做任何停留。
他猛地转过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砰”的一声。
病房的门被他带上。
秦野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甚至还不够,又反手将门给锁上了。
他转过身,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气。
“吓死我了!我的亲娘诶!这小子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是猫吗?他到底在门口站了多久?我们刚才说的话,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秦峰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那道迅速远去的白色身影,才回过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惊一乍的弟弟。
“闭上你的乌鸦嘴。他要是真的听到了,还能是刚才那个反应?”
秦野挠了挠头,觉得也是。
是啊,这世上谁能在知道自己凭空多出两个亲生孩子后,还表现得如此波澜不惊?
想到这里,秦野彻底放下了心。
病床上,秦水烟也因为弟弟的这番话,彻底驱散了心底最后那一丝疑虑。
是的,是她多心了。
以她对许默的了解,倘若他真的知道了孩子的存在,绝不可能如此平静。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失血过多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她长时间保持清醒。
她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像灌了铅一样。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拿起笔,在纸上又写下一行字。
【我有点困了。你们出去吧,我这边没什么事,别为我担心。如果任务忙,就回去,不用特意留在医院照看我。】
她的两个弟弟,都是身负重任的军人,如今肯定也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赶来。她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秦峰和秦野看着纸上的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疼。
他们点了点头。
“知道了,姐。你好好休息。”秦峰的声音放得极轻,“我们就在招待所,有事随时按铃,护士会通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