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价,估价……
馆长额上的汗,擦了一层,又冒出来一层,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县城药店馆长,有资格去估价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让自己那激动到发颤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秦同志。”
“您这支‘参王。”
“恕我眼拙,恕我无能。”
“它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能做主的范围。”
馆长抬起袖子,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态度诚恳到了极点。
“我……我不敢贸然给您估价。”
“这样,您看行不行?”
“我得打个电话给上面,跟省里药材总公司的领导,好好商量一下。”
“看看上头,愿意为这支‘参王’,拨款多少下来。”
“等有了准信,我才能给您一个最准确,也最公道的答复。”
秦水烟闻言,那双漂亮的柳叶眉,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这……”
她只说了一个字,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
馆长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生怕这尊大佛一个不高兴,抱着宝贝就走了!
“秦同志!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您放心!您绝对放心!”
“您这支‘参王’,连带着您带来的这一整包药材,我们‘国营湖蓝县第一医药商店’,是势在必得!”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墙壁听了去。
“价钱方面,您更不用担心!”
“我跟您透个底。”
“您这一整包,绝对不会少于……”
他伸出了一只手,在秦水烟面前,快速地比了一个“四”的手势。
然后,他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四。
秦水烟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
四万。
这个数字,比她来之前,预估的最高价,还要高出整整一万。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药材专家。
上辈子,她虽然跟着父亲秦建国,耳濡目染,也进出过不少名贵的药房,但对这些东西的价格,终究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她只知道,这些年份久远的珍稀药材,向来是有价无市。
尤其是一支上百年的野山参,在十几年后,通货膨胀加上市场热炒,甚至可以卖到上百万的天价。
不管在哪个时代,好东西,永远都不会缺买家。
秦水烟缓缓地抬起眼,下意识地,朝着自己身侧看了一眼。
许默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只是,他那双总是像古井一般深沉的眸子,此刻,却罕见地……有些放空。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成了拳头。
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显然,他也被那个数字,给结结实实地,震住了。
秦水烟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呆样,心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忍不住极快地,抿着唇角偷偷地笑了一下。
等她再抬起头,看向馆长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大概多久能拨款下来?”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喜怒。
“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时间要是太久的话,我恐怕等不了。”
“大不了,我换一家问问就是了。”
“毕竟,我也赶着回家过年。”
馆长一听这话,魂都快吓飞了!
换一家?
开什么玩笑!
这要是让县里第二医药商店那帮孙子知道了,还不连夜跑到他家门口放鞭炮庆祝?
“别!千万别!”
馆主急得连连摆手,语气都带上了哀求。
“明天!就明天!”
“秦同志,我跟您保证,最迟明天中午,拨款肯定能下来!”
他看秦水烟似乎还在犹豫,连忙又加了一剂猛药。
“这样,秦同志!”
“今天天色也晚了,你们肯定也累了。”
“我马上去我们单位的办公室,找领导给你们开介绍信!”
“你们今天晚上,就先在县城的招待所住下!”
“住宿费,我们药店全包了!”
“就一晚上,耽误您一晚上时间就行!”
这番话说得是又快又急,诚意十足。
秦水烟沉吟了片刻。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不紧不慢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们一共来了三个人。”
“两男一女。”
“你给我们开两张介绍信就行。”
“我们要两间房。”
馆长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
“没问题!没问题!别说两间,三间都行!”
秦水烟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
她的声音顿了顿。
“这件事,我还得先问问我家万爷爷的主意。”
“毕竟,这些药材,从采摘到炮制,全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操办的。”
“卖不卖,怎么卖,还得他老人家点头才行。”
馆长愣了一下。
万爷爷?
这是又从哪冒出来一尊神仙?
他心里一紧,连忙问道:“那……您家万爷爷,现在在哪?”
秦水烟抬起纤细的手指,朝着门外,随意地指了指。
“喏。”
“就在你们药店门口那辆拖拉机上,等着呢。”
馆长一听,二话不说,猛地一拍大腿!
“哎哟!这怎么行!”
“快!快去把老人家请进来!”
他转过头,对着门外一直候着的小学徒,扯着嗓子就喊。
“小王!死哪去了!”
“赶紧的,去门口把拖拉机上的老师傅请进来!”
“客气点!恭敬点!就说我说的,请他老人家进来喝杯热茶!”
“是!馆长!”
小学徒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茶室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秦水烟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姿态优雅地,端起了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轻轻地晃着。
没过多久,茶室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小学徒小王,弓着身子,满脸堆笑地,将一位穿着打着补丁的旧棉袄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
正是万医生。
万医生在拖拉机上等了半天,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打鼓,忽然被一个穿着药店制服的年轻人客客气气地请进来,整个人都还有点懵。
他一辈子没进过这么气派的屋子。
脚下的地毯,软得像是踩在云彩上。
屋里的红木桌椅,擦得锃光瓦亮,比他家过年用的新碗还要光鲜。
空气里,还飘着一股他叫不上名字,但闻着就觉得很贵气的茶香。
他局促不安地搓着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秦水烟和许默,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拘谨地走了过去,在距离两人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看了看秦水烟,又看了看许默,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更熟悉的许默身上,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默,烟烟……”
“出啥子事了?”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嫌咱的药不好,不愿意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