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的‘预期’,是按什么标准算的?是按你坐在京中凭空臆想的数字,还是按江南盐务本该有的潜力?”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严厉:
“朕看你不是关心国库收入,是看林如海得了功,心里不舒坦!”
“往后户部若再拿不出搞钱的实策,只知道找办实事的人麻烦,朕便撤了你这侍郎之职,换个能做事的来!”
户部侍郎跪在地上,额角冷汗直冒,却仍硬着头皮抬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执意辩解:
“陛下息怒!臣并非质疑林御史功绩,只是按扬州府在册户籍核算,府城及下辖州县共有人口一百二十余万,按每人每日三钱盐的常例推算,每月需盐十万八千斤。”
“可据林御史上报的官盐销量,每月仅七万五千斤,人均每日不足二钱,比京师人均消耗量少了足足三成!”
他双手举起账册,声音愈发急切:
“京师人口密集,人均日耗盐三钱二分,扬州作为江南富庶之地,百姓生活水准不低,怎会人均耗盐如此之少?”
“臣怀疑,要么是林御史漏报销量、暗吞盐利,要么是地方盐商仍在大量售卖私盐,而林御史疏于管控——无论哪种情况,都需彻查!”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觉得户部侍郎的核算确有道理——扬州富庶,耗盐量理应与京师相近,如今差额悬殊,确实透着蹊跷。
贾政心中一凛,瞬间明白过来:
户部侍郎怕是早有准备,竟连扬州的人口与耗盐量都算得如此精细。
但他随即又生出疑惑——秦可卿的商队每日都按盐引足量运盐,扬州府衙也每日登记销量,怎会出现如此大的差额?
难道真有地方盐商私藏私盐,或是府衙户籍册存在偏差?
此人又是谁的人?甄家刚认输不甘心?
皇帝皱着眉,接过太监递来的账册,指尖快速划过上面的数字,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按你所言,差额确实不小。但扬州刚经历盐务改革,百姓或许仍有囤盐旧习,或是户籍册存在漏登、错登的情况,不能仅凭人均耗盐量便定案。”
皇帝将户部侍郎的账册扔回案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与感慨:
“眼下连核查都未做,如何能凭一组人均数据便定案?”
“江南盐税今年较之去岁,实打实增长了三成,这是账本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就这增长幅度,还被说成‘低于京师平均’,朕倒要问问,往年江南盐务时,盐税究竟少了多少,你们户部从前为何从未提过?”
这话如重锤般砸在殿内众臣心上,户部侍郎的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皇帝扫过众人,继续说道:
“京师地处中枢,官盐管控最严,私盐难寻,人均耗盐自然稳定;江南盐务积弊多年,私盐泛滥成灾,百姓早被私盐商贩养成了‘少买官盐、多囤私盐’的习惯,如今官盐刚夺回部分市场,耗盐量低于京师本是情理之中。”
“林如海能在一年之内,既打击私盐,又让盐税增长三成,已是难得的功绩,你们不赏也就罢了,反倒揪着‘人均差额’不放,何其荒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户部尚书身上,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意已决,此事必须细查清楚——查户籍是否有漏登,查私盐是否仍有流通,查盐商是否有截留。”
“但在核查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许再拿‘低于京师平均’的说辞非议林如海,更不许借机搅乱江南盐务。”
“今年江南盐税增长三成,是实打实的好处,朕不允许任何人毁了这局面!”
户部尚书连忙躬身应道:“臣遵旨,定当督促属下尽快查清缘由,绝不辜负陛下嘱托。”
散朝后,贾政刚走出宫门,正低头思索户部侍郎为何执意揪着盐量差额不放,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竟是户部尚书快步追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存周留步。”户部尚书上前,屏退左右随从,压低声音道,
“方才朝堂上,我那侍郎同僚并非有意针对林御史,实在是忧心盐政——你们上报私盐已取缔,但官盐销量却仍有缺口,怕影响后续盐税入库,这才急着上奏。”
贾政眉头微蹙:“可今年江南盐税已增长三成,即便有缺口,也不该如此急切发难。”
“存周有所不知。”户部尚书叹了口气,语气愈发沉重,
“关键不在今年,而在明年。”
“我等在户部掌管财政,最清楚国库现状——如今银两储备,仅够支撑日常用度。”
“可按往年规律,北方部族约莫五年便会有一次大规模南下袭扰,算着日子,明年初正好是第五个年头,怕是躲不过去。”
贾政心中猛然一震,脚步顿住:“凭什么断定明年定会南下?”
“一是部族内部的粮草储备周期,二是边境探子传回的消息——近来北方部族异动频繁,似在集结兵力。”
户部尚书声音压得更低,
“若真爆发战事,国库这点银两,连军饷、粮草都难以支撑。”
“侍郎是急着把盐税这块‘肥肉’攥紧,想让江南盐利再多些进项,也好为明年战事做准备,并非针对林御史或贾家。”
贾政不确定户部侍郎的急切,根源在“备战”还是其他。
不过,他看着户部尚书凝重的神色,心中也沉了下来:
若明年北方真有战事,国库空虚,皇帝定会进一步施压各地增收,江南盐税作为重要进项,必然会被寄予厚望。
届时,林如海的盐务工作、秦可卿的商队运营,只会面临更大压力。
“多谢尚书告知此事。”贾政拱手道,“我明白了,后续江南盐务核查,定会督促林御史全力配合,务必查清盐量差额,确保盐税如实入库。”
户部尚书点点头,又叮嘱道:“存周也需早做准备——贾家在江南有产业、有商队,若战事起,或许能为国库分担些压力,这既是责任,也是陛下眼中的‘实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