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寂寂,暮色四合。
迟昭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体内被封印的太初紫气如同一个冰冷的异物,时刻提醒着他方才的屈辱与无力。凌暮最后那句话,如同最坚韧的蛛丝,缠绕在他的神魂之上,带着甜蜜的毒素与窒息的掌控。
“你的命,你的道,皆属于我。”
魔胎的本性在咆哮,渴望撕碎这禁锢,吞噬那高高在上的存在。但现实是,他连冲破这丹田封印都做不到。星痕烙印如同最忠诚的狱卒,冰冷地监视着他每一分魔元的流动。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那尚未完全干涸的暗金色血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凌暮指尖冰凉的触感。那种被珍视又被视为所有物的感觉,让他心底泛起一阵诡异的战栗。
夜色渐深,月光取代了夕阳,清冷地洒满竹海。
迟昭最终还是走进了竹舍。他没有选择,或者说,凌暮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
竹舍内,凌暮并未如往常般在静室打坐,而是罕见地坐在外间的竹椅上,手持一卷不知名的兽皮古卷,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氤氲着灵气的清茶。他似乎料定了迟昭会回来,或者说,他根本不允许迟昭去别处。
听到脚步声,凌暮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开口:“过来。”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迟昭脚步一顿,心底的抗拒与那股莫名的引力再次交锋。最终,他还是沉默地走了过去,在离凌暮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坐下。”凌暮的目光依旧落在古卷上,仿佛那上面记载着比眼前人更重要的事物。
迟昭依言坐在对面的竹椅上,脊背挺得笔直,透着僵硬的抗拒。
一时间,竹舍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冰冷而紧绷的气氛。
良久,凌暮终于放下了古卷,抬眸看向迟昭。琉璃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剔透,也更加冰冷。
“秘境一行,可知自身不足?”他问道,语气如同考校功课的严师。
迟昭抿紧嘴唇,不愿回答。他知道自己冲动,知道当时若能更冷静,或许能更早拿下紫气,避开与青冥的硬撼,也……或许能避开这后续的封禁。但他不愿在凌暮面前示弱。
凌暮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道:“魔胎禀赋,在于掠夺与进化,而非一味逞凶斗狠。滤元魔域初成,便急于求成,强行吞噬神血,又妄图一口吞下太初紫气,若非我出手,你此刻早已魔元冲突,爆体而亡。”
他的话语冰冷而客观,像是在分析一件工具的损耗情况,却字字戳中迟昭的痛点。
“我……”迟昭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凌暮说的是事实。若非那烙印,他确实可能已经……
“莽撞,冲动,不识大体。”凌暮下了结论,目光如同冰锥,刺入迟昭眼底,“还需磨砺。”
迟昭猛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的屈辱。
“如何磨砺?继续做你掌中的囚徒,被你肆意封禁掌控吗?”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暮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看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脆弱的样子。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几乎微不可闻,却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了迟昭心湖,荡开层层涟漪。他从未见凌暮笑过,哪怕是这样冰冷没有温度的笑。
“囚徒?”凌暮重复着这个词,缓缓站起身,走到迟昭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独属于他的、混合着月辉与星芒的冷香将迟昭笼罩。迟昭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竹椅上。
凌暮伸出手,并非触碰,而是悬停在迟昭的后颈,那里是星痕烙印所在。
“若你真是囚徒,”凌暮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耳语的磁性,与他平日的清冷截然不同,“那也该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禁脔。”
禁脔二字,如同带着电流,瞬间窜遍迟昭全身!他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撞入凌暮那双深不见底的琉璃眸中。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翻涌着一种他看不懂的、黑暗而粘稠的情绪,像是要将他的灵魂都吸入、禁锢。
“你的恨,你的怒,你的不甘,你的每一次挣扎……”凌暮的指尖,终于缓缓落下,虚虚地点在那烙印之上,没有实质接触,却让迟昭感到一阵源自灵魂的战栗,“都只能因为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偏执到极致的宣告。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晋升的资格都没有。没有我的庇护,你早该在那祭坛上化为飞灰。”他的指尖微微移动,仿佛在描摹那烙印的轮廓,“所以,乖乖待在我为你打造的牢笼里。这里,才是你唯一该在的地方。”
迟昭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愤怒、屈辱、恐惧……还有一种被如此极端地渴望、占有而产生的、扭曲的悸动,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想推开眼前的人,想撕碎那副冰冷的伪装,想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他动不了。
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他一切秘密、掌控他一切情绪的眸子注视下,在那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气息笼罩下,他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被封印的混沌魔元,似乎都在因为凌暮的靠近而隐隐雀跃,仿佛遇到了真正的主人。
凌暮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激烈情绪,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因紧咬下唇而泛白的痕迹,眼底那黑暗的漩涡似乎满意地平息了一些。
他收回手,重新恢复了那副清冷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近乎病态的宣言从未发生过。
“今夜,我为你梳理魔元,巩固封印。”他转身,走向静室,“进来。”
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绝。
迟昭看着他的背影,月光在那月白道袍上流淌,圣洁又冰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最终还是站起身,跟了上去。
踏入静室的瞬间,周围的阵法光华一闪,将内外隔绝。
凌暮盘膝坐在蒲团上,示意迟昭坐在他对面。
“闭目,凝神,运转魔经。”
迟昭依言照做。很快,一股精纯而冰冷的星源之力再次涌入他的体内,这一次,并非治愈,而是更加细致、更加深入地游走于他的经脉、丹田,甚至触及那被封印的紫气光团。
这感觉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难堪。他能“感觉”到凌暮的力量如何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剖析着他每一分魔元的构成,如何加固着那星辉锁链,确保紫气不会逸散分毫,也确保他的修为被牢牢锁死在金丹初期巅峰。
这过程中,凌暮的气息离他很近,那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面颊。迟昭紧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专注而审视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有形之物,掠过他的眉骨,鼻梁,嘴唇,喉结……带着一种评估所有物的冷静,又隐含着某种深藏的、滚烫的意味。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放在放大镜下仔细研究的珍宝,每一寸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这种被彻底掌控、被细致“保养”的感觉,让他屈辱得浑身发抖,却又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滋生出一丝诡异的、堕落的安心感。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星源之力缓缓退去。
凌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比平时低沉些许:“可以了。”
迟昭睁开眼,对上凌暮近在咫尺的眸子。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出他有些狼狈、有些迷茫的模样。
“记住这种感觉。”凌暮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力量因我而生,亦由我掌控。在我允许之前,这里……”他的指尖,再次虚点向迟昭的丹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就是你的界限。”
说完,他不再多看迟昭一眼,闭上双目,仿佛入定。
迟昭看着他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侧脸,在跳动的烛火下明明灭灭。他知道,自己又被更深地拖入了这个名为凌暮的漩涡。
竹海是牢笼,凌暮是狱卒。 而他,似乎开始习惯,甚至……隐秘地期待着,这牢笼中,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病态而危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