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宗的夜，月光已沉到竹梢西侧，把竹林的影拉得斜长，像铺了层揉碎的银，踩上去“沙沙”响，是叶尖扫过光斑的轻。离天握着素白剑，脚步轻得像竹露落地，剑穗的浅银丝垂在腕间，随步幅晃着，没半点声响。离湘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盏竹编小灯，灯壁上刻的半朵竹纹被灯光映得透亮，在青石板上投出细碎的纹，像把竹影搬进了光里。
两人是被小弟子的喊声引来的。方才在药圃整理竹筐，就听见小弟子慌慌张张跑过来，嗓门亮得能惊落竹露：“有魔人闯进来！还带玄铁剑！”离天二话不说提了剑，离湘也赶紧抓了灯，跟着往东垣的竹林赶。刚到竹林口，就见小弟子蹲在竹下，正掰着手指对数竹枝，嘴里还念叨：“一、二、三……刚才明明看见魔人往这边跑了，怎么没影了？是不是躲在竹里，变成竹了？”
离天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小弟子刚入宗半年，性子憨实得像块竹根，遇事总慌神。他走过去拍了拍小弟子的肩，声音压得轻：“别数了，先带我们去你看见魔人的地方。”小弟子连忙站起来，指了指竹林深处，竹灯的光晃着，照到地上一根断竹——断口还泛着青，显然刚折不久，“就在那边！我刚才听见剑穗晃的‘簌簌’声，还看见玄色的衣角，像块墨布！”
三人往竹林深处走，竹露落在灯壁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混着竹叶摩擦的“簌簌”声，倒比白天更显静。离湘突然拉住离天的衣袖，把灯往身后藏了藏，指尖碰了碰他的小臂，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师兄，你看前面。”
离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月光下，两道身影立在竹丛中央，像被竹影缠在了一起。一道素白，是君青筠，手里提着月华剑，剑穗的素白丝上缀着片小竹叶，风一吹就轻轻晃，像粘了片会动的绿；另一道玄黑，该是那“魔人”，手里攥着玄铁剑，剑刃没出鞘，却没像传闻中那样劈剑相向，反而盯着君青筠的剑穗，眼神里没了戾气，倒带着点没散开的茫然，像看愣了的孩童，连指节的力气都松了。
“仙尊……”离天刚要上前，离湘却赶紧拽着他往旁边的粗竹后缩，竹露从竹叶上掉下来，刚好砸在离天的额角，凉得他缩了缩脖子。“别过去，”离湘的声音压得更轻，眼睛盯着那道玄黑身影，“你看仙尊的嘴角，带着笑呢，没半点防备，反而觉得有趣，她不讨厌这位魔尊。”
离天顺着离湘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见君青筠的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手里的剑垂在身侧，剑刃贴着竹影，没半点要出鞘的意思。他这才放下心，却还是攥紧了剑——毕竟是魔道的魔尊，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动手？他往竹后缩了缩，不小心踩断了一根细竹，“咔嚓”一声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明显，像砸破了层薄冰。
离湘赶紧捂住他的嘴，眼神里满是“你小声点”。离天憋得脸通红，指尖蹭了蹭额角的竹露，再看前方时，只见那玄黑身影往前挪了半步，玄铁剑的剑穗扫过竹枝，淡紫的魔篁丝晃着，竟和君青筠剑穗上的素白丝，在月光下叠成了一道浅影，像两根缠在一起的线。
“你的剑穗……”
云缥筱的声音没起伏，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像怕惊了那片晃着的竹叶。她的目光钉在君青筠剑穗的小竹叶上——那叶子比白天她摔断的竹枝更嫩，还沾着点竹露，风一吹就蹭过剑鞘，像在挠着什么。她忽然想起白天文瑶塞给她的墨竹果，果皮也是这样嫩的绿，心里莫名空了下，攥剑的手又松了松，连剑穗都垂得软了。
君青筠挑了挑眉，故意晃了晃剑穗，素白丝带着小竹叶在云缥筱眼前转了圈：“你喜欢这竹叶？”她的目光落在云缥筱的手肘上——那里的伤口还泛着点红，之前贴的竹叶早掉了，只剩点竹屑粘在劲装上，“伤口没再疼吧？明天辰时切磋，我让离湘给你带竹露膏，涂了不刺皮肤，免得影响你握剑。”
云缥筱的手肘僵了僵。她没回答疼不疼，只是盯着那片小竹叶，摇了摇头：“不喜欢。”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往前又挪了半步，玄衣的破口处露出来的劲装，沾了点竹屑，在月光下泛着浅灰的光，像落了层细雪。
垣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文烈的小声哀嚎：“哎哟！我的腰！”
离天和离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是魔尊的人”。离湘悄悄把灯往垣的方向照了照——月光下，两道身影在草里缩着，一道火红（是文烈的夜行衣，被草勾得歪了边），一道浅灰（文瑶的，沾了不少泥），火红的身影正揉着腰，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像是要扔什么，结果没扔准，砸到了自己的腰，疼得龇牙咧嘴。
“是白天跟在魔尊身边的两个侍从。”离湘小声说，忍不住笑了，指尖碰了碰灯壁上的竹纹，“看来是担心他们家魔尊，偷偷在垣外守着，还想递东西，结果笨手笨脚的，砸到自己了。”
离天也忍不住摇头。他之前听君青筠提过，这位魔尊无七情，只认打架，却没想到身边的侍从这么憨，连递个糖糕都能砸到腰。他刚想再看，就见垣外的浅灰身影（文瑶）赶紧拉住火红身影，还往竹林的方向望了望，像是怕被发现，两人又往草里缩了缩，只露出个油纸包的角，像块藏在草里的糖。
竹林中央，君青筠也听见了垣外的动静，却没点破，只是笑着对云缥筱说：“你的侍从倒是贴心，还在外面等着，没先回去。”她抬手拂了拂发间的竹簪，簪头的小竹叶扫过脸颊，痒得她轻轻晃了晃头，“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免得他们担心，夜里山路滑。”
云缥筱盯着她的剑穗，还想说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小弟子的喊声：“离天师兄！我找到魔人了！就在那边的竹里！”声音越来越近，还带着点兴奋，像是终于抓着了目标，连脚步都快了些。
离天赶紧拉着离湘往竹后缩得更紧，后背贴在粗竹上，凉得他打了个轻颤。这小弟子要是冲过来，肯定会惊扰了前面两人，他对着离湘摇了摇头，示意别出声。小弟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竹灯的光晃着，照到地上的断竹，他弯腰捡起断竹，嘴里还念叨：“魔人肯定躲在这竹后面！我用断竹敲一敲，就能把他们敲出来！竹空心，敲着响，藏不住人！”
离湘赶紧捂住嘴，憋得肩膀直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离天则攥紧了剑，指节泛白，生怕小弟子真的敲竹，惊扰了君青筠和魔尊。好在小弟子刚要举竹敲，就被赶来的药圃弟子拉住了：“别敲了！离天师兄说没魔人，是你看错了，快跟我回药圃，竹筐还没整理完呢，明天要装新采的药竹！”小弟子不情不愿地被拉走，嘴里还嘟囔：“我没看错！就是有魔人！还带玄铁剑！剑穗是紫色的！”
脚步声渐渐远了，离天和离湘才松了口气。离天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想说话，就见前方的两道身影动了——云缥筱终于收回了盯着剑穗的目光，提了玄铁剑，往垣的方向走，玄衣的影在竹丛里晃着，像道淡墨被风推着；君青筠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还没散，剑穗的素白丝带着小竹叶，在月光下泛着浅光，像留了点绿在空气里。
“师兄，你看。”离湘指着两人的影，月光下，玄色的影和素白的影被竹影缠在一起，像一道无形的线，没断，“仙尊对这位魔尊，是真的不一样，换了别人，早拔剑了。”
离天点头。他跟着君青筠多年，从没见她对谁这么有耐心，更别说对魔道的人。他望着云缥筱的背影消失在垣后，又看了看君青筠转身往清轩阁走的方向——素白的影踩着竹影，走得慢，像在回味什么，竹露落在她的衣摆上，像撒了点碎银。
垣外，文烈和文瑶见云缥筱出来，赶紧迎上去。文烈还在揉着腰，把油纸包递过去，声音带着点委屈：“魔尊，这是我刚才想给您的糖糕，没扔准，砸到腰了……现在还疼。”文瑶则赶紧帮云缥筱拂去玄衣上的竹屑，指尖碰了碰她手肘的伤口：“您没跟仙尊打架吧？刚才离湘师姐好像在竹后看着，没出来拦您，应该不讨厌您。”
云缥筱接过糖糕，没吃，只是攥在手里，油纸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很。她回头望了望竹林的方向，月光下，竹影依旧斜长，像刚才缠在身上的线，没散。她没说话，只是提了玄铁剑，往远处的树林走，玄衣的影在月光里晃着，剑穗的淡紫魔篁丝上，好像还沾着点竹露的凉，和刚才盯着剑穗时的空落感混在一起，淡得像没散开的雾。
离天和离湘从竹后走出来，望着云缥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君青筠远去的影，竹露落在青石板上，溅出小银点，像在为这场未开打的对峙，添了点浅淡的暖。离湘提着灯，笑着说：“明天辰时的切磋，肯定有意思，这位魔尊好像没我们想的那么凶，反而有点憨，盯着剑穗能看愣。”
离天也笑了，握着剑往回走，剑穗的浅银丝晃着：“是啊，就是不知道，明天她会不会还盯着仙尊的剑穗，忘了要切磋。”竹灯的光晃着，照在两人的影上，和竹影缠在一起，像刚才那道无形的线，悄悄延伸着，没断，还在月光里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