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村的秋阳,是裹着竹香的暖。
不是轮回台冷硬的金,是漫过月竹枝的软光,洒在青石板上碎成星子,踩上去都带着温意。云缥筱踏在光斑里,紫黑玄衣沾了竹露,周身淡紫魔气在秋阳下淡得近乎透明,却仍将靠近的飞虫逼得四散——这是转魔道后褪不去的印,像刻在骨血里的符,提醒她非复昔日战神,却也护着心口那点寻魂的执念。
玄铁剑在掌心轻颤,剑刃冷光混着秋阳泛出淡金,唯有剑柄处那道浅痕——当年君青筠无意摩挲过的地方,还留着丝恒定的暖,与胸口发烫的暖玉遥遥呼应。核心神魂的震动比雍州时更烈,剩下的碎片,就在村后的月竹林里。那是君青筠五年前种的竹,半数因蚀灵散枯了,却有新枝从枯根里冒出来,嫩得能掐出水,像她护村的心意,从未散过。
“姑娘是来寻月神姐姐的吧?”
身后传来软糯童声,扎布兜的小男孩攥着半块米糕,糖霜沾在嘴角。他仰头望她,眼里没有对魔气的惧,只有亮闪闪的好奇:“阿爹说,月神姐姐的竹能挡山洪,去年山洪来的时候,就是这些竹护着我们。前几日有仙人来,说月神姐姐在睡觉,要找东西叫醒她,姑娘也是来帮忙的吗?”
云缥筱的指尖在剑柄上蹭过那道温痕,没有说话,却轻轻点头。她认得那“仙人”——是林朔派来护村的将士,怕村民担惊,编了这样的话。目光落在男孩布兜的竹纹绣上,歪歪扭扭的,却依稀是君青筠常刻的月纹,让她空洞的眼底,泛起一点极淡的光。
“竹林在那边!”男孩蹦跳着引路,米糕渣掉在青石板上,“阿婆说,月神姐姐的竹里有会发光的叶子,姑娘找到就叫醒她呀,我们还等着她教编竹篮呢!”
云缥筱跟在后面,脚步轻得怕踩碎光斑。秋阳落在男孩发顶,泛着软金,像极了霜月轩里君青筠指尖的月华,让她胸口的素笺微微发烫——纸上“勿寻”二字,在秋阳下竟似褪了色,露出底下被刻意抹去的“等我”,淡得像错觉,却攥紧了她的执念。
月竹林就在眼前。
枯竹枝干泛着死气的灰,却斜斜撑着不肯倒;新枝从枯根旁冒出来,叶尖沾着秋阳,像缀着小太阳。林中央的青石板上,摆着个竹编茶盘,盘里缺口的粗瓷杯还留着茶渍——是君青筠当年煮茶的杯子,村民舍不得动,说等她回来,还能用这杯喝竹露茶。
云缥筱指尖碰了碰瓷杯的缺口,茶渍早已干硬,却似留着点清润的香,让她想起去年暮春,君青筠递来的茶,杯沿沾着的竹露也是这样凉中带甜。暖玉的震动突然变急,她抬头望去——最粗的那株枯竹上,缠着缕极淡的清辉,像系在竹枝上的银线,随风轻晃,是君青筠的神魂碎片!
刚要伸手,周身的秋阳突然暗了。
不是云遮日,是裹着戾气的黑雾涌进来,瞬间将竹林罩成暗幕。三名玄色劲装的仙官踏雾而来,长戟刻满灭魔符文,戟尖金芒直逼她胸口——是苍梧的死士,还带了仙界灭魔阵,专门来绞杀她这“魔道余孽”。
“躲到凡间就能护碎片?”为首的仙官冷笑,长戟顿地,黑雾中升起金色阵纹,将竹林罩得密不透风,“长老说了,今日让你和碎片一起,魂飞魄散在这凡竹下!”
阵纹金芒克制魔气,云缥筱周身的淡紫魔气瞬间缩成一团,贴在玄衣上像被烙铁烫,疼得她指节泛白。剑刃冷光被阵光压暗,小臂上灭魔符的旧伤又渗血,血顺着剑刃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痕。
“吼——”
阵纹戾气惊了鸟兽,飞鸟四散,野兔窜出却被阵光挡回,在黑雾里乱撞。男孩跟在后面,吓得缩在枯竹后,却仍小声喊:“仙人姐姐小心!别让他们弄坏月神姐姐的竹!”
云缥筱的身形猛地一震。
不是因为阵光的疼,是男孩的话——君青筠种竹护村,她不能让灭魔阵毁了竹,更不能让仙官伤了村民。她往男孩身前挪了半步,将他护在身后,魔气凝起薄盾,哪怕盾上已裂出细纹,也不肯退:“回村里去。”
“我不!”男孩攥紧布兜带,“我要看着你叫醒月神姐姐,帮你挡坏人!”
仙官们趁机刺来,长戟金芒擦过玄衣,在她肩上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涌出来,染透紫黑衣料,滴在脚下的新竹芽上——那芽竟被血滋养着,微微晃了晃,泛出更亮的绿。云缥筱闷哼一声,剑刃横扫,淡紫魔气裹着剑气逼退仙官,却被阵光压得刚出就散。
“护蝼蚁护枯竹?”为首的仙官笑得残忍,抬手结印,阵纹金芒更盛,开始吸竹林的灵气。枯竹发出“咔嗒”脆响,像要被绞碎,“你如今是魔道,护这些凡物,真是可笑!”
云缥筱的眼神依旧空洞,却在见枯竹碎裂时,指尖突然收紧。她猛地前冲,玄铁剑直刺阵眼,魔气在剑刃凝聚,泛出淡银——是胸口暖玉与碎片的清辉,顺着血脉缠上剑刃,带着君青筠的气息。
“嗤——”
剑刃刺入阵眼,金芒与魔气相撞,刺耳的声响里,阵纹竟开始瓦解。云缥筱肩伤的血淌到剑柄,滴在阵眼上——她的血混着君青筠的神魂气息,像钥匙般,一点点染淡金芒。
“不可能!”仙官们脸色惨白,忙结印加固,却见阵眼金芒渐淡,被血与清辉染成淡银,“你怎么会有月神的气息?”
云缥筱不答,握剑的手更紧。暖玉与碎片呼应,清辉顺着剑刃往上涌,与魔气、血气相融,织成银线逼退金芒。枯竹不再脆响,新竹芽上的血痕泛出淡银,像君青筠在回应她的守护。
为首的仙官见阵要破,突然提戟刺向男孩,想用人质逼她分心。云缥筱剑脱手而出,直劈仙官手腕,同时纵身跃起护住男孩,魔气凝起厚盾,挡住另外两名仙官的长戟。
“铮!”
剑刃斩断手腕,长戟落地。云缥筱接剑转身,刺穿仙官胸口,魔气涌入绞碎他的神魂。另外两名仙官想逃,却被她一剑挑断经脉,倒在黑雾里没了声息。
阵纹散去,黑雾淡了,秋阳重新洒进竹林。云缥筱摘下枯竹上的清辉,碎片化作银线融入暖玉,胸口的温度又升了几分。她肩伤还在流血,却顾不上,只是看着男孩,空洞的眼底泛出点涟漪。
“仙人姐姐,你流血了!”男孩跑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我去拿阿婆的草药!”
没等她拦,男孩已蹦跳着跑回村。很快,村老拄着拐杖,带着村民走进竹林,手里端着粗瓷碗:“姑娘,喝碗月竹露茶,能止血。这是月神姐姐种的竹煮的,最养人也是最能养伤。”
云缥筱接过茶,清润的茶味淌过喉咙,肩伤的疼竟淡了些。她看着村老,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丝软:“多谢。”
村老从袖中取出个竹编小盒,递到她面前:“这是月神姐姐当年留下的,说寻她的人来,就把这个给她。里面是她晒的霜竹叶,能指引方向。”
云缥筱接过盒,指尖蹭过盒上的月纹——是君青筠的笔迹,歪歪扭扭却认真。打开盒子,霜竹叶泛着淡银,与暖玉呼应,指引着下一个方向:青雾竹林,那个君青筠种了半里竹的地方。
她将竹盒贴身收好,与暖玉、素笺放在一起。这些信物隔着衣料相碰,像君青筠的手,护着她的执念。起身时,村民已在修补被阵纹损坏的竹枝,男孩的笑声混着竹香,在秋阳里散开,是君青筠曾期盼的人间烟火。
“仙人姐姐,记得叫醒月神姐姐呀!”男孩在身后喊。
云缥筱没有回头,却轻轻抬手挥了挥——这是她入凡间后第一次有这样的动作,不是因为七情,是因为执念里的承诺,是因为这凡间的羁绊。秋阳下,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紫黑玄衣与淡金光斑相融,像道执着的痕,刻在溪村竹影里,也刻在寻魂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