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轩的晨雾,浓得像浸在冷墨里,连风都搅不散。阶前枯竹的影子被雾裹成模糊的灰影,枯叶坠地的声响闷在雾里,像堵在胸口的气,吐不出也咽不下。云缥筱立在轩门内,玄衣还沾着灵脉废墟的瘴气,指尖攥着银环碎片——碎片边缘被体温焐得温润,可月纹缝隙里嵌着的血痂,却仍硌得掌心生疼。昨夜她在废墟蹲到天明,指尖伤口反复裂开,血渗进纹路时,竟让那道月纹像染了活色,触目惊心。
抬手摸向胸口素笺,纸页上“勿寻”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指尖蹭过纸面时,心口像被寒针挑着,密密麻麻的疼。转身走到案前,倒了杯冷茶,茶水入喉的涩意刺得喉咙发紧,才惊觉忘了生火——以前君青筠在时,晨雾未散,案上早温好了桂花茶,杯沿总沾着片嫩竹叶,甜香混着竹露,刚好压下晨霜的凉。如今空轩冷案,只剩冷茶涩喉,连回忆都裹着霜气。
今日要去的,是凡间雍州的青雾竹林。去年君青筠疏导山洪后,亲手种了这片新竹,说“让竹护着村落,也让村民记着护自然的责”。昨日从雍州回来,林轩提过“竹林近日总起怪雾,村民不敢靠近”,她便记在了心上——君青筠种的竹,绝不会无故起雾,那雾里,定藏着她的痕迹。
玄铁剑悬在腰侧,剑穗被攥得发潮。走出轩门时,她最后看了眼埋暖玉的枯竹,雾裹着霜落在土上,像给那片冻土盖了层薄纱。“等我回来,给你带青雾竹林的新竹芽。”风卷着雾沾在发梢,凝成细霜,像君青筠曾替她拂过的霜花,却再无半分暖意。
青雾竹林的晨雾,比霜月轩更稠。竹影在雾里晃,像无数道素白身影,稍不留意,便会错认成君青筠。空气里满是竹香,混着晨露的湿意,却藏着丝若有若无的瘴气,吸得人喉咙发紧。村落外,村民们围着村口望,脸上满是忧色,见云缥筱来,立刻涌了上来。
“战神大人!您可算来了!”村老拄着拐杖,声音发颤,“这竹林近几日总起雾,夜里能听见竹响,像有人哭。昨日我家小孙孙往雾里走了几步,回来就发高热,说看见穿白衣服的仙人在竹下哭,指尖还凝着淡金的光,可吓人了!”
云缥筱的心猛地一跳——穿白衣、凝淡金,定是君青筠的气息!她攥紧银环碎片,指尖伤口又开始疼,却浑然不觉:“老丈莫慌,我去竹林看看,定不让雾伤了村民。”转身对亲兵道,“你们守在村口,若有村民不适,先用军中伤药应急,我去去就回。”
踏入竹林时,雾沾在玄衣上,很快凝成细霜,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她走得极慢,目光扫过每株新竹,指尖时不时抚过竹节——君青筠种竹时,会在竹节上轻轻捏道浅痕,说“给竹留个记,也让我记着它们”。如今她便一株株摸,哪怕雾浓得看不清竹节,也要凑过去,生怕错过那道浅痕。
走了半里地,雾忽然更稠,耳边传来“簌簌”竹响,混着极轻的呜咽,像有人在竹下低泣。云缥筱握紧玄铁剑,玄色光晕在周身散开,逼开半尺浓雾。再往前走,一抹淡银突然撞进眼里——是株竹的竹节上,真的有那道浅痕!浅痕旁绕着丝极淡的清辉,比灵脉废墟的那丝更浓,竟绕着她的指尖转,像当年君青筠渡月华时的模样。
“青筠!”她声音发颤,快步冲过去,玄铁剑险些撞在竹上。蹲下身,指尖抚过浅痕,清辉沾在指腹,暖得让眼眶瞬间红了。“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眼泪落下,雾裹着泪珠坠在竹节上,像君青筠曾落在她手背上的竹露。
顺着竹根往下挖,晨露混着湿泥沾在指尖,伤口被泥渍腌得发疼,她却挖得更急。挖了三寸深,指尖触到冰凉——是半片青瓷瓶碎片,瓶身还留着月纹残痕,正是君青筠装月华露的那只!
云缥筱的呼吸瞬间停滞,攥着瓷片的手不住颤抖。将瓷片贴在胸口,银环碎片与瓷片隔着素笺相触,竟像是君青筠的双手,轻轻拢着她的手,暖得鼻尖发酸。“我就知道你没放弃……”雾里的竹响忽然停了,只剩她的心跳声,在空荡的竹林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瘴气突然从竹影后袭来,裹着凌厉灵力——是三名锦袍仙官,手持缚妖网,网眼织着暗紫色锁神纹,显然是长老特制的。“战神大人,凡间之地岂容你擅用神力?”为首的仙官语气倨傲,缚妖网展开,毒光直罩向她,“长老有令,你若再执迷不悟,便押回凌霄殿,废去战神之位!”
云缥筱猛地转身,玄铁剑出鞘,剑气劈开瘴气:“凡俗之地?这竹是青筠种的,是护村民的竹,你们凭什么管?要废我职位,先问过我手里的剑,问过这竹林的村民!”
仙官被她的气势逼退,却仍硬撑:“你擅离职守、私闯凡界,已违仙界律法!再反抗,便是与仙界为敌!”他挥手,另两名仙官甩出缚妖网,毒光沾到竹叶,叶片瞬间枯黑——网上浸了化神散,沾到便耗损神力。
云缥筱侧身避开,玄铁剑横扫,剑气擦过仙官锦袍,划开道口子。可一缕毒雾还是沾在她小臂上,玄衣蚀出个小洞,皮肤传来灼烧般的疼。她闷哼一声,却不肯退——身后就是村落,毒雾若飘过去,村民定会遭殃。“你们敢伤村民,我定拆了你们的骨头,给青筠的竹当肥!”她凝起战神之力,玄色光晕骤缩,将毒雾逼回仙官身前。
仙官们见她护着村民,突然调转方向往竹林深处跑——他们要毁了君青筠的竹!云缥筱瞳孔骤缩,转身便追,玄铁剑在竹干上划出火星。可还是慢了一步,最前面的仙官已挥出灵力,直砸向刻着浅痕的新竹!
“不要!”云缥筱猛地扑过去,用后背挡住灵力。“砰”的闷响里,她一口鲜血喷在竹干上,玄衣瞬间染红,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仙官们还想上前,却被林轩带着将士们围住——亲兵传讯后,林轩立刻领人赶来了。
“主上!”林轩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将士们的玄铁剑出鞘,寒光逼得仙官们跪地求饶。
云缥筱靠在竹上,胸口剧烈起伏,咳出来的血顺着竹节往下淌,漫过那道浅痕,竟让君青筠的“记认”显得更清晰。“别伤他们……押回军营,等我问出长老的阴谋。”她抬手指向周围的竹,“先护好竹林,别让村民受惊。”
林轩点头应下,将士押着仙官离去。竹林的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竹枝洒下来,落在她染血的玄衣上,却暖不透那片冰凉。她蹲下身,捡起掉在泥里的瓷片——碎片沾了她的血,与月纹残痕叠在一起,像道解不开的结。
“青筠,”她对着竹轻声说,声音带着疲惫却满是坚定,“我护了你的竹,护了村民……没让你失望。”阳光落在瓷片上,泛着淡光,竟像是君青筠的回应,指尖的暖意顺着瓷片传来,驱散了些许疼痛。
村民们捧着草药和温水围上来,村妇递来的布巾还带着灶膛余温,裹在她指尖伤口上,比仙药还暖。“战神大人,您没事吧?都怪我们胆小……”村老红着眼眶递过草药。
云缥筱接过温水喝了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胸口的疼轻了些。“不怪你们,护你们、护这竹,都是我的责。”看着村民们的笑脸,她忽然想起去年君青筠种竹时,村民们围着她递水送果的模样,心口泛起一丝慰藉——哪怕君青筠不在了,她护着君青筠护过的苍生,也算替她尽了责。
林轩扶她起身时,她瞥见竹根下沾着清辉的竹叶——叶片泛着淡银,是君青筠月华的颜色。弯腰捡起竹叶,清辉绕着指尖转,像那日在霜月轩,君青筠指尖的月华。她将竹叶贴身收好,与银环碎片、素笺放在一起,三件物什隔着衣料相触,竟像是君青筠的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林轩,回营后派人守着这片竹林,别让任何人伤它。”她抬头望竹林深处,阳光洒下斑驳的影,像君青筠曾在竹下笑时的模样,“等我找到青筠,就带她来看看——她的竹长得好,村民也很好。”
离开竹林时,云缥筱回头望了一眼:新竹在阳光下泛着青,村民们在竹下晾晒草药,一派安宁。她攥着竹叶,玄铁剑悬在腰侧,剑穗在风里轻颤。寻君青筠的路还长,长老的阴谋未破,可只要苍生安好,只要她留下的痕迹还在,她就不会放弃。哪怕前路满是瘴气荆棘,哪怕指尖伤口反复裂开,她也要走下去——为了君青筠,为了苍生,也为了那句“以后我护你,也护苍生”的承诺。
风卷着竹香落在玄衣上,带着点暖意。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竹林的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一道执着的痕,刻在天地间,永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