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帐暖余温:残饼映霜痕
晨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案上投下道斜长的亮影,尘埃在光里浮沉,将帐内残存的夜色慢慢揉散。沈砚之睁开眼时,喉间还带着未散的干涩,像是昨夜被帐外的寒风呛到过。他抬手撑着榻沿坐起身,肩头忽然一轻,那袭带着夜露气息的羊毛披风顺着臂弯滑落,软乎乎地堆在腿上——这不是他的东西,料子是北境特有的厚羊毛,边缘还绣着朵暗纹狼徽,是陆承骁披风上独有的记号。
指尖捏着披风边缘的针脚,指腹摩挲过布料上未干的霜渍,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丝余温,像是刚从人身上揭下来不久。他忽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的片段:似乎有甲片摩擦的轻响掠过耳畔,带着点刻意放轻的谨慎,还有人轻轻碰过他心口的软甲,指尖的温度透过甲缝传过来,让疼了两日的旧伤都松快了些。
目光扫过榻边,那半块本该落在褥子上的麦饼没了踪影,唯有案角多了个粗陶碗,碗底还剩着圈浅淡的粥渍,旁边压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纸角被风吹得轻轻卷边。沈砚之伸手拿过,指尖刚碰到纸面,就觉出几分熟悉的糙意——是陆承骁惯用的麻纸,吸墨快,写起字来带着股硬气。
“军报已理妥,搁在左首第二层暗格。粥在灶上温着,凉了伤胃。”字迹遒劲,笔锋本是凌厉的,却刻意放缓了收笔,连竖钩都少了几分锋芒,像是怕写得太急会惊到帐内的人。沈砚之一眼便认出是陆承骁的手笔,这人写战报时向来潦草,唯独写这种琐事,倒透着几分少见的细致。
他捏着纸条起身,玄色软甲蹭过榻沿,甲片碰撞发出轻响,心口那处结痂的甲缝仍有些发紧,却比昨日松快了不少——想来是昨夜有人替他调整过甲片的位置,避开了伤处,连领口松着的盘扣,都被悄悄系紧了颗,免得冷风灌进去。
走到案边,他按纸条上说的掀开左首暗格,军报果然按日期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一页还贴着张小小的笺纸,用炭笔标注着北狄粮草营的最新动向,墨迹还带着点湿润,旁侧用小字注了句“此路可绕,需派轻骑探路,切记带足伤药”。沈砚之指尖顿在“伤药”二字上,忽然想起昨日军议时,他因旧伤疼得皱了眉,陆承骁虽没回头,却在散会时故意落在最后,把自己的伤药塞给了亲兵,只说“给你们将军备着”。那时只当是同袍间的默契,如今才觉出几分刻意的维护。
帐帘被风掀起半寸,晨光涌进来,落在沈砚之握着笺纸的手上,将指腹的薄茧照得清晰。他转身走向帐后的灶房,靴底蹭过地面时,忽然踢到个硬物,发出“咚”的轻响。弯腰捡起,是个用油纸裹得严实的小包,指尖一捏,能触到里面麦饼的硬壳。打开油纸,里面正是那半块风干的麦饼,外面还裹着层刚烤好的薄饼,温热的香气混着麦香漫开来,刚好压过帐内残留的寒气——那薄饼是按他喜欢的口味做的,没放太多盐,还掺了点碎芝麻,是陆承骁去年在北境学的手艺,当时还笑他“南人吃不来这么粗的东西”,如今倒记得清楚。
“倒还算有心。”沈砚之低笑一声,咬下一口麦饼,脆硬的外皮裹着新饼的软和,芝麻的香气在舌尖散开,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了昨夜未散的疲惫。他靠在灶边,看着锅里温着的粥,米是新碾的精米,还加了点红枣,熬得稠稠的,勺子一搅就能看见沉在底的枣肉——陆承骁向来吃惯了糙粮,能找到这些东西,想必是从自己的干粮里匀出来的。
吃完饼,他盛了碗粥慢慢喝着,目光落在帐外。校场方向传来兵士训练的呐喊声,远处的军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红色的旗面映着蓝天,格外醒目。他忽然想起陆承骁昨夜离去时,想必也是站在这帐外,望着天一点点亮起来,才会把粥和饼都安排得妥帖,连暗格里的军报都贴了笺纸标注——这人看着粗枝大叶,心思倒比谁都细。
将油纸包叠好揣进怀里,沈砚之拿起案上的军报,指尖在“轻骑探路”那行小字上轻轻敲了敲。今日该去趟哨卡,一来是核验粮草营的动向,二来——也该把这披风还给陆承骁。顺便问问他,昨夜究竟在帐外站了多久,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心口的伤还没好,连调整甲片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拎起披风搭在臂弯,掀帘走出帐外,晨光落在身上,暖得人舒服地眯起眼。远处,陆承骁正站在校场边,穿着银鳞甲,手里拿着根长枪,正指点兵士操练,阳光照在他肩上,将甲片映得发亮。沈砚之笑了笑,加快脚步走过去,披风的羊毛在风里轻轻晃,带着两人都懂的、未说出口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