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寂静之心”的过程,与进入时的惊心动魄截然不同。那扇巨大的门扉在他们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那片乳白色的浩瀚空间,也仿佛将一部分沉重的真相与永恒的寂静封存其中。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断裂的廊桥、冰冷的通道、曾经激战的球形大厅…一切依旧,但物是人非。
团队沉默地前行,气氛凝重得如同南极万年不化的冰盖。失去了里奥的维生平台,队伍显得空荡了许多。玛莎推着仅剩的、承载着周悦躯体的维生舱,眼神空洞。克罗宁肩上的伤经过紧急处理,但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伤口,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却一声不吭。阿雅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但她的眼神深处,除了疲惫,还多了一丝难以化解的沉郁。杰克则不断检查着设备,记录着沿途的数据,仿佛只有沉浸在技术细节中,才能暂时逃避那噬心的悲痛。
来时五人,归时…四人,外加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
他们穿过被阿雅炸毁的防御系统残骸,经过低温冷却区,重新回到了那条布满能量管道的备用通道。令人意外的是,预想中博士残余部队的阻击并未出现。通道内只有死寂,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圣殿网络在周悦完成覆写后…似乎发生了某种全局性的变化,”杰克分析着探测器上紊乱但趋向平缓的能量读数,“博士的意识信号…消失了,或者至少是极度衰减了。他的部队可能失去了统一指挥,或者…随着权限覆写,某些依赖网络支持的设施正在逐步关闭。”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无人感到喜悦。这平静,是用两位同伴的彻底消失换来的。
当他们终于沿着原路,艰难地穿过冰层裂隙,重新回到南极那刺眼的阳光下和凛冽的寒风中时,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天空依旧是那片灰白,冰原依旧是那片死寂,但他们的内心,已被彻底改变。
留守在外围、伤痕累累的探险车和几名负责接应的队员迎了上来。当他们看到仅存的四人以及周悦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再没有其他人出来时,所有人都明白了。无需多问,沉重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婉博士…” 接应小队的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冻伤疤痕的汉子,声音干涩地开口。
苏婉抬起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她的脸被寒风刮得通红,但眼神却如同脚下的坚冰般沉静而冰冷。
“立刻清点人员装备,回收所有有价值的数据和样本。我们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返程。”
没有时间举行葬礼,没有机会宣泄悲伤。南极的极端天气和可能存在的未知风险,不允许他们多做停留。
返程的路途,比来时更加沉默。探险车在冰原上颠簸前行,车内,无人说话。玛莎默默照顾着克罗宁的伤势和周悦的维生舱。阿雅靠在舱壁上,闭着眼,但紧握的拳头显示她并未入睡。杰克则对着电脑屏幕,一遍遍整理着从“寂静之心”同步而来的庞杂信息,试图梳理出头绪。
苏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冰原景象。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进入圣殿后的一幕幕——周悦最后的回眸,里奥在信息侵蚀下的痛苦挣扎,还有那浩瀚“心脏”传来的、关于文明存续的冰冷箴言。
责任。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般具体而沉重。它不仅关乎团队的生存,更关乎整个文明在“缓冲期”内的走向。周悦用生命传递的信念——“可控共生才是希望”,成为了指引她前进的唯一灯塔。
她知道,他们将带回去的,不是治愈病毒的万灵药,不是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而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艰巨的长期使命。他们需要找到林默,需要将真相告知所有幸存者势力,需要找到促进“可控共生”、提升文明“灵纹”稳定性的方法,还需要时刻警惕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博士及其残余势力的反扑。
这不再是单纯的求生,而是一场关乎人类(甚至包括智慧变异体)未来命运的、无声的战争。
几天后,当他们终于穿越暴风雪区,抵达南极大陆边缘的临时补给点时,一道久违的、微弱的远程通讯信号接入了探险车。
通讯来自秦风——他带领的另一支小队,在北方“磐石”基地旧址附近建立的幸存者据点。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噪音。
“…苏婉…听到请回答…你们情况如何?林默和小七这边有重要发现…关于…病毒引发的…新的生态演变…可能与…‘共生’有关…”
“…另外…我们监测到全球范围内的异常能量波动…尤其是…原‘普罗米修斯’主要基地附近…有不明活动迹象…务必小心…”
秦风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
苏婉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通讯键。她的声音透过电波,穿越数千公里的距离,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
“秦风,我们回来了。”
“我们找到了起源,也知道了代价。”
“详细情况见面谈。通知林默,我们需要他。新的战争,刚刚开始。”
她关闭通讯,再次望向窗外。远方,灰暗的天空下,是人类满目疮痍却又孕育着渺茫希望的世界。
他们的战斗,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战场。
而属于“新纪元”的序幕,就在这归途的沉重与远方同伴的呼唤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