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海边用树枝、浮木和捡来的破渔网,搭起了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草窝。它像个顽皮的孩子,每次大风大雨过后,总免不了东倒西歪,甚至散成一堆。但他们乐此不疲,一遍遍重建。奇怪的是,宁长空的身体仿佛铁铸,风吹雨打、寒暑交替,从未见他病过。
倒是宁石榴,离开村子庇护,在外经受风霜,时不时就会染上风寒发热。所幸宁长空早已学会了捕鱼,能下海捉来新鲜的海货给她滋补。日子就在这简陋的草窝、腥咸的海风和宁石榴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流淌,转眼竟过去了半年。
宁石榴总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尽管宁长空的回应依旧木讷、简短,像个没有独立思想的影子。
“长空啊,”她望着海平线,声音有些飘忽,“有时候我真盼着你恢复记忆……那样,我就能跟你聊聊大海之外的事了。你知道吗,很久以前,翼失岛来过一位神仙呢。”
“神仙?”
“嗯!和你一样厉害!你能‘看见’未来,他呢,能在天上飞!所以……我弟弟才总说要离开这里,去追寻那些神仙……”她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就是你弟弟吗?”宁长空平静地问。
“是我的亲弟弟啦……”宁石榴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是干弟弟。其实……其实我们这样搭伙过日子,倒不太像姐弟了……”她顿了顿,脸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声音细若蚊呐,“……更像是……夫妻呢。”说完,她自己先羞得低下头。
她偷偷抬眼,想看宁长空的反应,却只看到他微蹙着眉,一脸担忧。
“石榴姐姐,你脸好红。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没有!这个不是发烧!”宁石榴慌忙摆手,脸更红了。
“那是什么?”宁长空追问。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宁石榴佯怒,随即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长空……如果……如果我们真的一辈子都出不了翼失岛……你……你愿意娶姐姐吗?”
宁长空没有任何犹豫,眼神依旧清澈而茫然:“嗯。姐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听姐姐的。”
宁石榴心头一热,又有些莫名的酸涩。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嘿嘿……感觉自己好坏,像个骗小孩的坏女人……”她低声嘟囔着。
这简陋的日子,只有鱼虾果腹,草窝随时会塌,但身边有这样一个沉默却可靠的“弟弟”,宁石榴心里竟也生出一种粗糙的暖意。
又半年过去。
一天,宁石榴如往常般准备下海:“长空,我去抓鱼啦!你在家把房子再加固加固,我看这天色,过两天怕又有大风。”
“好。”
宁长空应声,开始收集散落的树枝、被丢弃的破木板,一丝不苟地加固着他们脆弱的小家。忙活了一天,草窝总算结实了些。然而,日头西沉,海面染上金红,却始终不见宁石榴归来的身影。
他下海寻找,在宁石榴常去的礁石附近徘徊,呼唤,回应他的只有涛声。他只好捉了两条鱼,带着一丝渺茫的期待回到草窝——里面空无一人。
他默默烤了鱼,食不知味地吃完。夜色深沉,他闭上眼,试图用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寻找”宁石榴的踪迹。然而,预知之眼并非万能钥匙,这次,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画面:两个陌生的壮实汉子,正站在草窝外喊他进村。
焦躁啃噬着他,但他想起宁石榴偶尔会故意躲起来逗他,心里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她只是在玩?他强迫自己躺下,在不安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脚步声踏碎了海边的宁静。
“你就是宁长空?”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草窝外,为首一人语气生硬,“我叫张强。宁石榴……死在我们村里了。你是她亲人吧?去把她带走吧。”
宁长空猛地抬头,天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张强!一股冰冷的戾气无形中弥漫开来。张强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下意识后退半步:“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杀的!好心通知你,爱信不信!”说完,转身就走。
宁长空一言不发,立刻跟上。无论真假,无论陷阱,他必须去!
村口无人阻拦。往日严防死守的村民,此刻竟像默许一般,看着张强领着那个蓝眼睛的“怪物”走进村子。压抑的寂静笼罩着村道。
村中央的小广场上,黑压压围满了人。人群中央的空地上,静静躺着一个身影——正是宁石榴!
宁长空拨开人群,一步步走近。看清的刹那,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宁石榴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凌乱的裙子上沾染着大片刺目的、干涸发黑的血迹。她的嘴角凝固着大片暗红的血痂,下巴和脖颈也被染红——那竟是自内而外涌出的鲜血!她的眼睛微微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无声控诉着最后的绝望与痛苦。
“轰——!”
一股无法言喻的暴怒如同岩浆,在宁长空心底轰然炸开!他眼中纯净的天蓝色被汹涌的血红迅速吞噬!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画面一: 张强和另一个壮汉,粗暴地拖着挣扎哭喊的宁石榴来到广场中央。
画面二: 周围村民冷漠或兴奋地围观,有人在叫好。
画面三: 王振冲出来阻拦,却被张强两记重拳轻易打翻在地,狼狈逃开。
画面四: 张叔站在人群前,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得意笑容:“我老张家缺个儿媳妇!你这疯婆娘虽然癫,但模样还行!借你身子给张强生个大胖小子,也算给你后半辈子找个依靠!”
画面五: 张强狞笑着,当众撕扯宁石榴的衣裙!女人们或羞愤离开,或低声咒骂。
画面六: 宁石榴拼死反抗,换来的是更凶狠的拳打脚踢。她渐渐没了力气,像破败的娃娃瘫软在地。张强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没死,继续施暴。
画面七(定格): 宁石榴眼中两行清泪滑落,沾满血污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长空……姐姐不能……陪你了……” 随即,她眼中闪过决绝的光,猛地、狠狠地咬向了自己的舌头!
画面八: 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她的口鼻。她死死闭紧嘴巴,任由滚烫的血倒灌进喉咙,身体因窒息而剧烈抽搐,眼神却渐渐涣散,最后定格在一片空洞的解脱上。最后的心念仿佛穿透时空:“清白……保住了……长空……好好……活着……”
“呃啊——!!!!”
无法承受的剧痛与滔天的怒火瞬间撕裂了宁长空所有的理智!被封印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无尽的悲伤、愤怒和毁灭的欲望,疯狂冲撞着他的意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愤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唱,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猛地从他胸腔中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死寂的翼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