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懒懒地斜倚着,看着手里的卷子。
他神情平静地看了过去,不过是开头笔走龙蛇的几句,就让他斜倚着的身姿不自觉地端正起来。
“臣对: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施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1】
“好!”
一声低沉的赞叹,打破了暖阁之中的安静,如同静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
站在皇帝身边的杨内监是最先被这一颗小小石子溅出的水给惊到的人,他看着皇帝望着卷子的神情越来越激动,就知道,此次的殿试过后,朝堂的格局就要变了。
杨内监头更低了,想起去年皇帝南巡前,杀了的一批内监,随之而来的,是赵、余二位阁老致仕归乡,内阁中只剩下七十高龄的陈首辅和一不显山不露水的刘阁老。
暖阁中的药香此刻浓郁得让杨内监有些喘不过气。
皇帝这样大的动作清洗旧臣,究竟是不满朝臣逼他立储,还是为新帝铺路?
若是后者,那王珩...
皇帝年纪上来了,说话时总带着些咳音,像是喉咙处漏风了似的:“我大盛得此英才,实乃文运昌隆之兆。此等人物,合该为朕之门生,为天下读书人之楷模。”
杨内监顿时小心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把手里的卷子展了展,放在了桌上:“你自去和陈先生说,王珩的卷子就在我这里放着罢。”
杨内监应了,正要告退,又听皇帝说:“且去和礼部说,荣恩宴办的尽心些。”
这是要去参加荣恩宴的意思了。
皇帝阖上眼眸,在杨内监几乎要退出去的时候,声音低不可闻:“杨伴伴,你替朕去问问,朕的门生有何想要的...”
杨内监缓缓地应了:“喏。”
知道这是王珩的机遇。
若是答得好,从此就简在帝心,青云直上。
只是,这王珩想要什么呢?是高官厚禄?还是奇珍异宝?亦或者是和那些书生一样要身许为国?
“学生对宁国公府上的小姐陆月一片恋慕之心,斗胆恳请陛下赐婚,”王珩端得是掷地有声,一派从容,惊得是坐下皆哑然。
王珩疯了吧?
被圣上叫上前去,说要应他一个愿望这样的好事儿,他不表达一下忠君爱国,也该谈谈政治抱负,再不及拍拍龙屁也好啊!
他、他他他他怎么就!
怎么就请陛下赐婚呢?
你说你心悦人家宁国公府上的小姐,那人家愿意么?!
“你说你心悦人家,那人家愿意吗?”
嗯?谁把大家的心声说出来了?
众人一看,居然是坐在皇帝下方的三皇子萧允琰。
只是这三皇子的眼神怎么阴恻恻的,只看见从来仗势欺人的三皇子说道:“你在求父皇赐婚前,问过她的意见了么?”
王珩跪在地上,遥遥看着萧允琰。
他神情淡淡的,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眼萧允琰的长相。
嘁,这勾引他人未婚妻的贱夫,长得也不过如此,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给月娘舞剑的浪荡事,也不知道依仗的是什么。
王珩想起自己近来好好保养了的脸蛋,底气足了些:“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嗯?
众人左看右看,这里是荣恩宴吗?怎么感觉跟在谁家的后宅里似的?
皇帝眼里多了些趣味。
不得不说,王珩的这个请求,正正好好地撞在了他的心坎上,王珩既不求官位,又不求金银,瞧着却是个痴情种。
他喜欢。
只不过这和他的三儿子有甚么关系?
皇帝直觉自己那总是惹事的三皇子是故意的。
皇帝看了一眼三皇子:“你这是做什么?”
萧允琰狭长的眼睛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王珩,一掀袍子,也跪下了:“启禀父皇,儿臣也恋慕宁国公府的小姐,请父皇赐婚。”
王珩保持得很好的风仪隽美的笑微微扭曲了一瞬。
这个学人精。
怎么还不去死?
皇帝觉得更有意思了,自己这个三儿子,虽然喜怒无常,可也有几分才干,在几个儿子中算得上出挑的了。
从前可从没听说过他有喜欢过哪家小姐。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上了宁国公府的小孙女。
关于这宁国公府的小孙女流落江南被找回来的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不仅如此,他知道得更多,他甚至知道恭妃为了陆守拙而害死温兰茵的事情。
只不过恭妃是萧允琰的母妃,他对恭妃向来冷淡,也有这件事的原因。
皇帝抬眼:“这陆月,朕记得从前是叫江月吧?”
他有些好奇:“是如何的女子,引得朕的好臣子、好儿子这样喜爱?”
萧允琰人瘦削,皮肉贴在刀削似的下巴上,显得整个人带着些锋芒毕露的张扬,此刻他笑起来,居然也多了些孩子气。
让众人意识到,萧允琰今年不过才十八。
“父皇,我不管,你给那人赐婚,就得给我赐婚。”
王珩心里大骂,真是个狗皮膏药般的贱人!
别人尽心尽力考上了状元,得的奖励,他起什么哄?
王珩眉头跳了跳,他忍耐地垂下眼,声如美玉:“陛下,臣与陆小姐自幼相识,感情深厚,比起某些人来说,陆小姐自然是愿意嫁给我的。”
萧允琰哼笑道:“自幼相识,怎么没有早早定婚,非要等到现在呢?“
萧允琰看着王珩,声音挑衅到了极点:“是不想吗?”
王珩的拳头在衣袖的遮掩下硬了,上面浮现着的青筋跳动着。
但是王珩面上却露出温润的笑来:“自然是等着金榜题名时,才好配得上她。”
三皇子看着王珩,蓦地笑了笑,然后转头和皇上说:“父皇,我不管,你若是今天给他们赐了婚,我明日就收拾了包袱去给陆小姐做妾去。”
皇上的额头一抽一抽的,听见三皇子说的屁话,简直是要被气晕过去了。
可这是他儿子。
皇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刚好说话,就听见下面的王珩,终于忍不住地轻声骂道:“下作!”
“堂堂皇子,这副惺惺作态。得不到别人的心就耍手段。”
皇上总不能真的让自己的儿子去给臣子的孙女做“妾”。
一想到这个字,皇上的气血就翻涌起来。
可他也不好拉偏架,寒了自己刚看上的、心爱的臣子的心。
他耳边嗡嗡了几声,才极缓地说道:“虽然你们两个...”
“一片痴心。”
“但是既然想嫁、娶...”皇帝的脑袋混作了一团,表情狰狞了一瞬间,才想起跪着的两个人是要娶妻,不是嫁人。
“既然想娶给宁国公孙女,那你们自己去追求吧。”
“她应了你们谁,就让她亲自来与朕说,朕为你们赐婚。”
王珩缓缓地看向了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萧允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温柔大度的笑来。
贱人,你争不过我的。
我连妾都不会让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