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瑶池的夜宴,设在主殿旁一座悬于云海之上的水榭中。四周轻纱曼舞,脚下云气氤氲,远处雪山轮廓在月光下泛着清辉,景致极佳。
琼浆玉液,灵果珍馐,在月华真人那目光注视下,似乎都失了几分滋味。云清正也知道,是时候抛出一些真正的筹码了。
趁着席间气氛稍缓,云清正放下玉箸道:“月华宗主,苏仙子,有些关于卫长风与仙盟的真相,或许与贵宗休戚相关,只是不知晚辈是否有幸研讨一二。”
见着宗主点头应允,她简明扼要,将卫长风收集法宝的企图,以及仙盟初代盟主玉宸子设下法宝枷锁抑制各宗的隐秘和盘托出。只强调卫长风此举是为了释放或掌控魔神之力,而仙盟内部,至少玉衡真人一系,已与之同流合污。
一时间,水榭内落针可闻。唯有远处瀑布的水声隐隐传来。
侍立的弟子们面露惊骇,连苏望晴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秀眉紧蹙。月华真人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虽说自己的爱徒回宗就阐明了所遇之事,但亲耳听闻如此多的信息还是足够他们震惊一会。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难怪仙盟近年来越发咄咄逼人,屡次想将手伸入我瑶池内部,美其名曰协助守护幻月镜……原来,这镜子本就是祸源之一。”
“云小友,此事关乎重大,切不可胡言乱语,你如何证实?”
云清正坦然回视:“晚辈无法提供确凿物证。但碧波城凌家少主郡主在此,可证实碧波环之事。幽冥宗墨宗主,亦可知晓引魂灯与仙盟的瓜葛。我等几人,皆因阻碍卫长风计划而遭其追杀,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谈话间,刻意模糊了噬灵珠已在他们掌控的事实,也隐去了中应的存在,这是必要的谨慎。
月华真人目光在凌风凌霜和墨规身上掠过,见他们神色凝重并无异议,心中已信了七八分。
“弦月瑶池立派千年,从不仰人鼻息。幻月镜是机缘,亦是责任,我宗绝不会将其拱手让人,更不会屈服于这等阴谋之下!” 这算是初步表明了合作对抗的态度。
云清正心中稍定,趁热打铁道:“宗主深明大义。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晚辈等人此前经历数场恶战,身上一些法器多有损毁,不知……可否借贵宗宝地,寻一安静角落,自行修复一番?绝不敢动用贵宗珍贵材料,只需一地火稳定之处即可。”
她将请求限制在最低限度,既表达了需求,又充分尊重主人,保持了谨慎的边界感。
月华真人略一沉吟,便应允下来:“可。望晴,此事由你负责,带云小友她们去百器阁,所需材料,库房支取。”
苏望晴领命,对着云清正抬了抬下巴:“走吧,云大修士,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瑶池的百器阁,可不是你们外面那些野路子炼器坊能比的。”
云清正知道苏望晴的性子,自然是不与她一般见识,乖乖跟上去达成自己的目的才是正经事。
这世道已然是暗流涌动,接连下来,处处地方皆是不平静的,青岚宗亦然。
夜色混混沌沌,只能见的一人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
“你来了”。
那人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真人相召,岂敢不来。”身后响起一个苏媚的女声,带上丝丝怨气来。
“云清正那孽障,还有那个幽冥宗的小子,如今都在弦月瑶池。”那人转过身来,脸色被月光映照得明朗,竟是玉衡真人。
他目光落在那女子脸上。“这是个机会。你把弦月瑶池勾结魔修,意图不轨的消息散出去,务必要快,要广。”
“真人,此举是否太过急切?瑶池毕竟根基深厚,月华那女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根基深厚?”玉衡真人嗤笑一声,打断她,“正因如此,才要趁其尚未与那几人彻底绑死之前,先坏了她的名声!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与仙盟作对,包藏祸心者,便是弦月瑶池这般下场!”
玉衡的算计暴露无遗,那人心中也不免一阵发寒,却强自镇定,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来。
“真人如今行事,倒是越发果决了。只是,莫要忘了,当年若非我嫁,替你周旋,你以为他们会那么容易放过你?让你得以全身而退,如今还坐上这仙盟长老之位吗?”
玉衡眼神骤然一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他猛地逼近一步,“吕同玉!你是在威胁我?”
吕同玉被他气势所慑,脸色白了白,却倔强地昂着头。
“不敢。只是提醒真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孩子还等着你这师尊,给一个光明前程呢。”
“做好你该做的事。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
百器阁位于瑶池主峰后山,依山而建,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宏大。无数炼器室如同蜂巢般镶嵌在山腹之中,地火脉络被巧妙引导着,看起来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苏望晴直接将众人带到了一间规格最高的炼器室。
云清正取出那枚得自冥煞蛊蟒的晶莹逆鳞,准备以其为主材,炼制一件贴身的防御内甲。
这逆鳞蕴含蟒身精华,坚固异常,且自带一丝阴寒煞气,若能引导得当,防御力惊人。
裴玦见状,职业病发作,凑过来指点江山:“云丫头,炼制此等鳞甲,火候至关重要!需以文火慢煨,辅以‘融金草’、‘百炼藤’汁液反复浸泡,去除杂质,保留其韧性……正所谓……”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苏望晴就嗤笑一声打断:“裴大师,您那是炼丹还是熬汤呢?这是炼器!逆鳞之属,当以猛火急淬,引地脉金气直接锻打,方能激发其内在灵性,去芜存菁!你那温吞水似的法子,炼出来的怕是丝巾吧?”
裴玦不服:“苏仙子,你懂不懂什么叫润物细无声?狂暴火力容易损伤材质本源!炼丹之道,在于平衡与调和,在于君臣佐使,讲究的是精细入微!”
“炼器之道,在于极致与爆发!”苏望晴叉腰,“一力降十会懂不懂?跟你这玩药泥的说不通!”
“你说谁玩药泥?”
“就说你怎么了?”
一个说对方死板,一个说对方胡来,吵得不亦乐乎,倒把正主云清正晾在了一边。
云清正哭笑不得,只好自己琢磨着,决定先尝试用自身金丹灵力慢慢磨去逆鳞中的残念,再考虑下一步。
另一边,墨规则被一位身着瑶池守卫服饰、气质冷峻的男修吸引了目光。
此人名为化召南,乃是炼器室的长老。
化召南人如其名,面容昳丽,却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同样是金丹初期修为,尤擅剑阵。
两人略一交谈,发现竟都是剑阵痴迷者。化召南难得遇到能理解他复杂剑阵构想之人,墨规也对瑶池这等大宗门的剑阵传承颇感兴趣。这一聊便有些停不下来,从两仪微尘阵谈到周天星斗阵的变种,越聊越投机。
更巧的是,当问及出身时,化召南淡淡道:“无渡涯,化家。”
严格论起来,二人算是同族。这层关系瞬间拉近了距离。
化召南平日里因倾慕苏望晴而不得其法,在门中也没什么知心朋友,此刻遇到同乡兼同道,话也多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提议的,二人竟在室内寻了处僻静石台,拿出灵酒对饮起来。
酒是瑶池特产的“雪顶寒香”,入口冷冽,后劲却足。
几杯下肚,两位平日里冷面寡言的剑修,话匣子彻底打开,从剑道心得聊到无渡涯旧事,再到化召南那点隐秘心事。
“墨兄,你说……苏师妹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化召南俊脸微红,眼神有些迷离,压低声音问道。
墨规酒量似乎更浅,此时已是面泛桃花,非常干脆地摇头,舌头都有点大:“不……不喜欢!肯定不喜欢!你一看就是要挨打的类型!”
化召南不服:“何以见得?”
墨规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我压……二百灵石!赌她不喜欢!而且你肯定挨打!”
化召南被他一激,也上了头,猛地凑近墨规,吓得墨规酒醒了一半,咣当一声带倒了凳子,自己也摔下去,还以为这人有什么男女通吃的癖好,要亲他练练手。
却见化召南眼神灼灼,带着酒后的憨勇:“我不信!我压四百!给你!要是你赢了都给你!她肯定喜欢!我……我这就去问她!”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真摸出一朵晶莹剔透、像是冰雕的雪莲花,叼在嘴里,摇摇晃晃地就朝着正在和裴玦吵架的苏望晴走去。
墨规看着他决绝且愚蠢的背影,愣愣地抱着突然到手的四百灵石,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百器阁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只见化召南走到苏望晴面前,拿出嘴里叼着的花,努力摆出一个深情的姿势:“苏师妹!我心悦你久矣!”
所有弟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
苏望晴正和裴玦吵到关键处,被打断已是恼怒,回头一看是化召南这副德行,更是气得俏脸通红:“化召南!你他娘的发什么酒疯!滚开滚开!”
化召南还在那执拗地举着花:“我是真心的!”
苏望晴忍无可忍,飞起一脚,直接踹在化召南胸口。
于是化长老猝不及防,加上醉酒脚下虚浮,整个人轻盈的飞起,划了道弧线,噗通一声精准地栽进了百器阁外用来淬火的寒潭里,溅起老大一朵水花。
“哈哈哈哈!”
短暂的寂静后,百器阁内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连一些严肃的老炼器师都忍不住肩膀耸动。
“哎呦喂!化长老这表白方式……真是别致!效果拔群!”
云清正扶额,简直没眼看。
而始作俑者之一的墨规,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六百灵石,摇摇晃晃地走到云清正身边,把灵石一股脑塞进她怀里,然后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开始哼哼唧唧地:
“清正……给你……都给你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买……买最好的炼器材料……”
云清正:“……”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