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远山那疯狂而得意的笑声在弥漫的黑雾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崔九娘的耳膜。她刚刚安顿好星空茶田,心神感应到苏州剧变便匆忙折返,却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以此种方式,听到这位血缘上的叔公、崔家如今掌权者的声音。
黑雾翻涌,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缓缓凝聚、塑形。最终,一个清晰的身影从雾气中踏出。那人身着崔家标志性的茶人长衫,面容儒雅,眉眼间与崔九娘依稀有着几分相似,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睿智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近乎癫狂的炽热与一种非人的冰冷。
看清那面容的刹那,崔九娘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嘴唇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爹……?”
这从黑雾中走出的,赫然是她早已逝去多年的亡父——崔明川!那个曾手把手教她辨茶、制茶,性情温和,最终却在一场意外中“尸骨无存”的父亲!
可眼前的“父亲”,虽容貌依旧,神态却截然不同。他手中托着一块色泽乌黑油亮、压印着崔家徽记的茶饼,茶饼散发出与城中弥漫的黑色茶香同源、却浓郁百倍的诡异气息。
“九娘,我亲爱的女儿,” “崔明川”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与蛊惑,与记忆中父亲温厚的嗓音判若两人,“来,尝尝为父耗尽心血研制的‘新茶’。此乃我崔家摆脱桎梏、重掌荣光的无上良药!饮下它,你便能看清真正的力量,与我一同,带领崔家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他一步步逼近,将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茶饼递到崔九娘面前,眼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狂热。
崔九娘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听着这蛊惑人心的话语,亡夫被活抽脊骨的惨状、火星银矿的冰冷、苏州城被茶毒侵蚀的末日景象……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悲痛、愤怒、恶心、还有一丝被至亲背叛的彻骨寒意,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积郁、喷发!
“良药?辉煌?”崔九娘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她指着周围环抱铜箱而死的茶农干尸,指着远处灰白死寂的城市,厉声质问,“用他们的命?用整座苏州城的生机?这就是你所谓的崔家荣光?!我爹一生正直,绝不会研制此等邪物!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明川”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变得阴沉扭曲:“冥顽不灵!既然如此,为父便亲自喂你尝尝!”
他猛地伸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腥风,抓向崔九娘,要将那茶饼强行塞入她口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九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楚与暴戾!她没有闪避,反而迎上前去,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她汇聚起全身的茶道灵力,并指如刀,狠狠地劈在了那块乌黑的茶饼之上!
“给我碎!”
砰!
茶饼应声而碎!并非化为齑粉,而是炸裂成无数边缘锋利的、闪烁着乌光的碎片,四处迸射!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织云正全神贯注于那黑雾凝聚的“崔明川”,谢知音则因伤势和之前的变故神情恍惚。谁也没料到,一块迸飞的、指甲盖大小的锋利茶饼碎片,如同被赋予了恶毒的意志,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竟直奔被织云护在身后的、蹒跚学步的传薪之子!
“小心!”织云惊呼,想要阻挡已来不及。
嗤——
一声轻响,那碎片精准地划过了传薪之子裸露在外的小手臂!
一道细长的伤口瞬间出现,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然而,那血珠的颜色,并非正常的鲜红。
而是……深褐近黑!并且散发出一股与那茶饼、与城中弥漫的黑色茶香一模一样的浓烈气味!
血竟变茶色!
织云猛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崔九娘也愣住了,看着那孩子手臂上流淌的诡异茶色血液,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连那黑雾凝聚的“崔明川”也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发出了更加得意和猖狂的大笑。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茶毒入髓,血脉同化!这才是真正的……呃?!”
他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传薪之子的茶色血液滴落在地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以那滴落的血液为中心,众人脚下的废墟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底苏醒,要破土而出!
轰隆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漫天扬起的尘土,他们所在的整片废墟地面,猛地向下塌陷!
烟尘弥漫中,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坑洞暴露在众人眼前。而坑洞之下,并非预想中的黑暗或地下水脉,而是一片难以想象的、灯火通明(那光芒泛着诡异的绿色)的地下空间!
借助那诡异的光芒,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是一个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的地下作坊。无数巨大的、冒着气泡的发酵池排列整齐,池中翻滚着粘稠的、墨绿色的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茶毒气息。纵横交错的管道如同怪物的血管,将毒液输送到各处。一些穿着崔家服饰、但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的人影,在作坊中麻木地忙碌着。
这里,赫然就是污染了整个苏州水系的——茶毒制毒坊!它就隐藏在城北废墟的地底!
塌陷的边缘,织云死死抱住手臂流血、哭泣不止的传薪之子,崔九娘则稳住身形,目光死死盯着下方那罪恶的巢穴,以及坑洞对面,那站在塌陷边缘、身影因黑雾翻涌而显得有些虚幻的“父亲”。
真相,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撕开了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传薪之子那变色的血液,更是将这场危机,推向了一个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