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年老先生带着他的鉴定团队,如同最精密的考古仪器,再次投入到苏富比预展中心的“战场”中。
那间安保森严的闭门复检室,将见证一场顶级专家之间无声的较量与确认。
蒙塔古勋爵那冰冷的身影,也如预料般,出现在受邀之列。
而丽兹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内,却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宁静。
苏明月换下了一身干练的商务套装,穿上了一条质地柔软的米白色亚麻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盈摆动,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柔美。
长发自然地披散在肩头,只在耳后别了一枚小巧的珍珠发卡。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石砌街道上悠闲走过的行人,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极具魅力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走吧。”张一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深色休闲外套和长裤,但整个人似乎也卸下了一丝紧绷。
他手里拿着一顶深蓝色鸭舌帽,低调地压了压帽檐。
“嗯。”苏明月转过身,唇角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暂时逃离一下战场。”
没有庞大的团队,没有前呼后拥的保镖——他们被张一清坚决地留在了酒店待命,只负责外围警戒和接应。
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如同最普通的游客,悄然从酒店侧门离开,汇入了巴黎午后的暖阳与人潮之中。
第一站,卢浮宫。
穿过贝聿铭设计的玻璃金字塔入口,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
空气中弥漫着历史、艺术与无数游客惊叹混合的独特气息。
宏伟的雕塑、巨幅的油画、琳琅满目的珍宝……人类文明的精华在此汇聚。
苏明月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她放慢了脚步,不再像在拍卖预展上那样带着审视与目的性。
她在一尊古希腊雕塑前驻足,指尖虚点着那完美的肌肉线条,轻声对张一清讲述着古典艺术的黄金比例法则。
张一清的目光则更多停留在那些承载着厚重历史气息的东方文物上。
他并未动用“望气”,只是单纯地欣赏着那些跨越千山万水、饱经沧桑的器皿、佛像、卷轴,感受着时间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独特印记。
“你看这尊断臂的维纳斯,”
苏明月在一处人潮相对稀少些的角落停下,目光凝视着那举世闻名的雕像,“残缺,有时反而成就了永恒的美。人们会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那份空白。”
张一清站在她身侧,看着那温润如玉的大理石曲线,平静地说:“嗯,完美无缺,有时反而显得刻意。”
苏明月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两人并肩而立,在无数闪光灯和惊叹声中,共享着片刻对“残缺”与“永恒”的静默体悟。
离开卢浮宫时,阳光已微微西斜。塞纳河的波光在远处召唤。
他们在码头登上一艘敞篷的观光游船。
船缓缓驶离岸边,带着水汽的微风拂面而来,吹散了博物馆内沉淀的厚重气息。
苏明月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和风掠过发丝的轻柔。
她紧绷的神经,在这水波荡漾和引擎的低鸣中,一点点松弛下来。
张一清选择了靠船边的位置,视野开阔。
他看似随意地坐着,目光扫过两岸不断变换的风景:
宏伟的巴黎圣母院在夕阳下庄严肃穆,古老的石桥在河面上投下优美的倒影,岸边的咖啡馆坐满了悠闲的客人,街头艺人拉着悠扬的手风琴……
苏明月睁开眼,恰好看到张一清沉静的侧脸映在金色的夕阳里。
她忽然发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仿佛背负着巨大秘密的学弟,此刻的神情竟带着一种难得的平和,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享受?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河岸旁一个正在专心作画的街头画家。
“想试试吗?”苏明月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快。
张一清收回目光,有些不解:“试什么?”
“让他给我们画一张。”苏明月指了指岸边的画家,“就当……留个纪念?毕竟第一次来巴黎。”
这个提议对她而言,带着几分打破常规的“任性”。
张一清看着苏明月眼中闪烁的、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光芒,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船在下一处码头短暂停靠时,两人下了船。
苏明月径直走向那个留着络腮胡、穿着沾满油彩工作服的画家。
“bonjour, monsieur. pouvez-vous faire un portrait pour nous deux?(你好,先生。能为我们画一幅肖像吗?)”
苏明月用法语问道,发音清晰悦耳。
画家抬起头,看到眼前气质出众的东方美人,以及她身后那个虽然戴着帽子、却难掩沉稳气度的年轻男子,眼睛一亮:“bien s?r, mademoiselle! Un couple très charmant!(当然,小姐!一对非常迷人的情侣!)”
苏明月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开口解释了一句:“on est juste amis.(我们只是朋友)”
画家耸耸肩,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不再多言,麻利地支好画架,拿起炭笔,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坐在塞纳河畔的石凳上,背后是流淌的河水与古老的建筑,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苏明月起初还有些微的不自在,尤其是在画家那句“情侣”之后。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坐姿略显僵硬。
张一清则依旧平静,目光落在远处的河面上,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的平静仿佛有某种感染力,苏明月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时间在画家的笔尖沙沙作响中流逝。
夕阳的金辉为巴黎的一切镀上暖色,也柔和了苏明月清冷的眉眼,在她微扬的唇角边投下浅浅的阴影。
张一清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更加清晰坚毅。
“Voilà!(好了!)”画家满意地放下炭笔,将画板转向他们。
画纸上,没有繁复的背景,只有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苏明月微微侧头,目光沉静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卸下疲惫后的轻松。
张一清则微微垂眸,侧脸线条冷硬,帽檐下的眼神深邃,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两人的姿态自然而放松,虽无亲昵动作,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并肩同行的默契感。
画家甚至捕捉到了张一清那份沉静下隐含的力量感,将他放在画面略靠前的位置,隐隐有种守护的姿态。
“Il ressemble à un chevalier silencieux.(他像一位沉默的骑士。)”画家指着张一清的画像,笑着对苏明月说。
苏明月看着画,尤其是画中张一清那沉静而隐含力量的身影,以及两人之间那份奇妙的氛围,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她不得不承认,画家捕捉到了某种她未曾留意的瞬间。
“c’est super bien dessiné, merci !(画得很好,谢谢!)”
苏明月真诚地道谢,拿出钱包,付了远超画作本身价值的酬劳。
画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苏明月小心地卷起画纸,拿在手中。
“不像你。”张一清瞥了一眼画,淡淡地说。
苏明月挑眉:“哪里不像?”
“太柔和了。”张一清实话实说。
苏明月一愣,随即唇角微扬,故意道:“那说明画家技艺高超,看到了某些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顿了顿,晃了晃手中的画,“这个我收着了,钱我付的。”
“嗯。”张一清并不在意,“你是boss,我只是个打工仔,能有什么意见。”
苏明月被他这“明褒暗贬”的样子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连日来的压力和阴霾,似乎在这轻松的小插曲和塞纳河的微风中,被短暂地驱散了。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明月手里拿着那卷画,步伐轻盈。张一清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将一切安全尽收眼底。
暂时放下重担,享受这异国他乡难得的宁静午后,感受着巴黎流淌在血液里的那份浪漫与自由。
这份短暂的“逃离”,不仅是为了转移某些“视线”,也是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更深沉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们经过一座古老石桥的桥洞阴影时,张一清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远处某个高楼的窗后,一道反光镜片的冷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脚步未停,神色如常,只是搭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巴黎的夜,终将降临。但此刻,塞纳河畔的余晖,依旧温暖着画纸上并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