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出租车飞驰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
窗外的霓虹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将现代都市的繁华与喧嚣重新塞回周晓晓的感官。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广播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
周晓晓蜷缩在靠窗的座位里，身上胡乱裹着张一清脱给她的薄外套。
她脸色依旧苍白，身体偶尔还会因为残留的恐惧而轻轻颤抖一下，但眼神里那种濒临崩溃的惊惶已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后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压抑不住的、灼热的好奇。
她紧紧攥着那枚已经恢复冰凉、但触感依旧温润的铜铃，仿佛那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信物。
“张老师……”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刚才……那墙上……那些黑色的……人脸……到底是什么？”
她回想起那如同地狱熔炉般的景象，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张一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用你能理解的话说，”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晓晓耳中，“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一种特殊的‘能量体’。”
“能量体？”周晓晓困惑地重复。
“对。”张一清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世间万物，大到星辰日月，小到一粒尘埃，本质上都由不同的能量构成，遵循着特定的规律在运转。这规律，就是物理。”
“而‘鬼’，”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玄奥的轨迹，“或者说，人们通常感知到的那些‘灵异现象’，其中很大一部分，并非虚无缥缈的魂魄，而是一种特殊的能量残留和聚合形态。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种……性质极其特殊的‘中微子’。”
“中微子？”周晓晓瞪大了眼睛，这个从物理课本上看到的名词让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那个……几乎不和物质发生作用、能穿透地球的粒子？”
“类似，但不完全是。”张一清解释道，“它们同样难以被常规手段观测，穿透力极强，能携带信息，但性质更偏向于……负面情绪和死亡能量的聚合。当大量痛苦、绝望、怨念在某个特定的地点集中爆发、沉淀，又恰逢此地地脉能量场本身淤塞、污浊，如同一个低洼的臭水潭，就会吸引、汇聚这些特殊的‘负面中微子’，形成我们刚才遭遇的那种阴煞能量场。”
他拿出自己的老旧手机，点开手电筒功能，一束强光射出。
他用手指在光束前快速晃动：“看，我的手在动，光束本身没变，但投射在车顶的光斑是不是在剧烈变化？能量场就像这束光。一个地方的地脉，就是光源本身的性质和位置。如果光源被污物遮挡、或者放置在一个扭曲的镜面环境里，它发出的‘光’就会变得混乱、阴暗、充满畸变，自然容易吸引和放大那些负面的‘中微子’，形成阴煞。”
“至于那个铜铃，”张一清的目光落在周晓晓紧握的手上。
“它蕴含的能量频率，与这种阴煞的负面频率是天然相克的，就像强光驱散黑暗，正电荷中和负电荷。所以它能形成屏障，削弱甚至驱散那些有害的能量震荡。”
他顿了顿，“而我修炼的内家功法，则是通过特定的方法，引导和强化自身生命能量，使其拥有更强大的秩序性和净化力，如同高能激光，可以强行击溃、打散那些聚合的污秽能量结构。”
他的解释，将玄之又玄的“驱邪破煞”，用“能量场”、“粒子聚合”、“频率干涉”、“能量净化”这些物理概念重新包装，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如同在上一堂最前沿的量子物理与神秘学交叉课。
周晓晓听得目瞪口呆。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和重建的震撼。
那些曾经让她沉迷又恐惧的论坛怪谈，此刻在张一清平静的叙述下，似乎被剥去了恐怖的外衣，露出了内里冰冷而奇异的物理本质。
她看着掌心的铜铃，又看看张一清在光影明灭中显得异常深邃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敬畏与求知欲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
“所以……没有鬼……只有我们还没完全弄懂的能量？”她喃喃道。
“可以这么理解。”张一清点头，“未知不代表不存在，但存在的，必有其运行的法则。盲目恐惧或盲目崇拜，都不可取。”
车子缓缓停在周晓晓家的小区门口。
张一清伸出手掌：“晓晓，铜铃。”
周晓晓满是不舍地把铜铃放在张一清掌心，撇了撇嘴：“张老师，你那么厉害，不能把这个铜铃送给我吗？或者我叫我爸花钱买。”
张一清微笑摇头：“不行，这是师门法器。”
周晓晓推开车门，夜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双腿还有些发软，衣服上蹭满了灰尘，脸上泪痕未干，狼狈得像只从泥坑里捞出来的小猫。
周父早已焦急地等在楼下，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吓得脸都白了，几步冲过来：“晓晓！我的天！你这是怎么了？摔着了？伤着没有？”
他心疼地上下打量着，目光转向随后下车的张一清，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周叔叔，没事。”张一清平静地开口，“密室逃脱的道具做得太逼真，场景也有点黑，晓晓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在道具灰堆里，吓哭了。抱歉，是我没照顾好。”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坦然。
周父看着女儿虽然狼狈但确实没有明显外伤，又听她小声附和着“嗯……太黑了……吓死我了……”，这才松了口气，心疼地拍着女儿身上的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爸爸了！走走走，快回家洗个热水澡！”
周晓晓被父亲半搂着往单元门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路灯下，张一清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目送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沉静的深潭，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能量之战从未发生。
——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满身的尘土和冷汗，却洗不去烙印在脑海深处的震撼画面——那粘稠污秽的黑色物质，那无数无声嘶吼的痛苦人面，那道撕裂黑暗的玉白色真气，还有铜铃绽放的温润青芒。
周晓晓穿着柔软的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裹着毛巾，坐在自己宽敞明亮、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里。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后的亢奋，一种窥见了世界真实一角的巨大刺激感在血管里奔流。
她扑到书桌前，一把抓过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依旧有些苍白，却双眼放光的脸。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名为“京城诡话”的灵异论坛App，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跳跃，敲击出一个个带着强烈情绪的文字：
【标题：西郊仁和医院！真·驱邪实录！亲身经历！大佬出手！有图有真相（灵魂画手上线）！】
“家人们！炸了！彻底炸了！楼主今晚经历了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之前跟你们提过那位超神的神秘家教老师吧？今晚他带我去‘玩密室’了！地点就是传说中的——西郊仁和废弃医院！不是剧本杀！是真家伙！”
“过程太tm刺激了！进去就觉得不对劲，那阴气重的，像掉冰窟窿！然后！重点来了！走到里面一条走廊，那墙！那墙它活了！真的！像融化的黑油，里面全是人脸！扭曲的！惨叫的！无声的那种惨叫你们懂吗？直接攻击灵魂那种！我当时感觉心脏都停跳了！以为自己要嘎在那儿了！”
“就在我快吓尿的时候！大佬出手了！你们绝对想象不到那场面！他给了我一个小铜铃（大佬法器！），那铃铛突然发光！青色的光！像个罩子把我护住了！然后大佬手指头就那么一划！卧槽！一道像激光剑一样的光！唰就劈过去了！劈在那些鬼脸上！”
“滋滋滋！冒黑烟！那些鬼脸惨叫得更凶了！整栋楼都在抖！跟地震似的！最后大佬弹指间灰飞烟灭，全清净了！真的！那感觉，像有人把整个空间的脏东西都抽风机抽走了！空气都变清新了！”
“大佬事后科普了（物理版驱魔！），说那些不是传统鬼魂，是一种负面能量聚合体！跟中微子有关！还说那地方地脉不好，是个大阴坑！他这次斩了，但坑还在，以后还会生新的！听得我cpU都干烧了！但感觉好有道理怎么回事！”
“附图：[灵魂画手·青光大罩子护体.jpg] [灵魂画手·激光剑劈鬼墙.jpg] [灵魂画手·大佬冷峻侧颜（脑补）.jpg]”
“pS：大佬深藏不露！绝对是隐世高人！物理驱魔第一人！信我！楼主现在腿还是软的，但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刺激！太刺激了！”
帖子发送成功。
周晓晓盯着屏幕，胸口剧烈起伏，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能想象这个帖子，会在论坛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恐惧被劫后余生的巨大刺激，和分享秘密的亢奋所取代，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连接神秘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唯一桥梁。
夜已深沉。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闭上眼，不再是论坛帖子里臆想出的恐怖画面，而是那道斩破黑暗、净化污秽的玉白真气，以及张一清在废墟尘埃中沉静挺拔的身影。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铜铃温润的触感，和那青玉光晕的暖意。
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敬畏、好奇与隐隐向往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少女的心房。这扇被强行推开的世界之门，再也无法关上了。
而这懵懂少女不知道的是，她发出的帖子，已悄然进入了某神秘部门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