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地亚萨格勒布郊区，那座伪装成难民技能培训中心的建筑深处，电子实验室里弥漫着焊锡的金属焦香与臭氧的刺鼻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每一个精密运转的仪器，也包裹着林浩东那颗早已习惯在刀尖上行走的心。他戴着淡蓝色的防静电手环，指尖在布满细小元件的电路板上游走，动作精准得如同外科医生。突然，那流畅的游走僵住了——不是因为技术难题，而是因为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
当艾琳娜将那杯黑咖啡不轻不重地放在他工作台边缘时，陶瓷杯底与金属台面碰撞发出的一声轻响，随即，林浩东清晰地捕捉到女人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划过冰凉金属杯壁的脆响——那声音短促、锐利，在嘈杂的实验室背景音中，却像冰锥般精准地刺入他的耳膜。
哒、哒、哒、哒...长短交替，节奏分明。
林浩东的心脏骤然缩紧，在胸腔里沉成一块冰冷的铅锭，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半拍。是摩斯密码。更准确地说，是暗星组织内部用于最高级别紧急联络的密语：核查启动。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将实验室的温度降至冰点。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焊接的姿势，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颤。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墙上巨大的玻璃窗，那里清晰地映出实验室的全景，也映出了他身后那个女人的身影。艾琳娜猩红色的唇膏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像一道凝固的、尚未干涸的血痕，妖异而危险。这个有着东欧血统的技术主管，总喜欢穿一身紧绷的黑色皮衣，将她曲线毕露的身材勾勒得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此刻，她腰间那把伯莱塔92F军用手枪的轮廓，在皮革下若隐若现，沉甸甸的存在感，就像她此刻投射在他背上的审视目光，带着猎人般精准的穿透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查验每一寸骨骼与内脏。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他肩后响起，带着东欧人特有的卷舌音，关于量子加密模块的相位补偿，艾琳娜突然俯下身，一股混合着雪松与某种冷冽花香的香水味，裹挟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钻进他的衣领，直抵后颈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你似乎用了07年慕尼黑协议里禁用的γ校正算法？
林浩东握着烙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瞬间沁出冷汗，几乎要握不住那支精密的工具。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由最熟悉你弱点的人亲手递来，精准无比地挑开了他精心维持多年的伪装面具上那道最细微、最隐秘的裂缝。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所谓的慕尼黑协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是暗星组织甄别内鬼时才会使用的测试陷阱——真正的技术术语，应当是γ偏移补偿协议。而07年，那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记忆的最深处——那是他人生轨迹彻底被扭转的年份，是他被迫暗星，从此踏上这条不见天日的卧底之路的开端。这个时间点，这个错误的协议名称，无疑是在直接质问他的身份，试探他的反应。
烙铁尖的焊锡丝在高温下熔化成一颗银色的泪珠，缓缓坠落，在电路板上凝固成一个微小的焊点。他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他想起三天前，在那间弥漫着福尔马林刺鼻气味的临时解剖室里，解剖杰森·刘冰冷躯体时，从他胃容物中发现的那颗米粒大小的微型存储卡。那些碎片化的技术日志、项目代号、人员名单，此刻如同被激活的代码，在他脑海里飞速重组、闪烁。
您是说反向偏移补偿？他故意将二字换成，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专业，同时手腕极轻微地一颤，烫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焊点，仿佛刚才的凝滞从未发生。实战中γ射线干扰确实严重，我们在仰光项目时，针对这个问题做过改良版，效果提升了17%。他补充道，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自信与对细节的熟稔。
艾琳娜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高跟鞋跟敲击着实验室光亮如镜的瓷砖地面，发出清脆而单调的鼓点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林浩东紧绷的神经上。他能清晰地看见玻璃窗倒影中，她那双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瞳孔，正缓缓收缩，眯成危险的针状——仰光项目，杰森·刘负责的那个失败项目，果然是她的软肋。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让她原本锐利如刀的目光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让她迟疑了大约0.5秒。
就是这致命的半秒钟！
林浩东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左手看似随意地在面前的控制面板上一划，激活了全息投影功能。淡蓝色的光芒从工作台下射出，将一组复杂的伪造技术参数与流程图投射到半空中，线条流畅，数据详实，足以以假乱真。您看，这里有我的改良记录和模拟测试报告，他抬起头，迎向玻璃窗中她的目光，眼神坦然，甚至带着一丝邀功般的恳切，上个月刚通过技术部审核，编号是AS-739。
女人沉默地看着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数据，林浩东能看见她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在边缘掐出几道月牙形的白痕，指节泛白。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浩东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如同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当艾琳娜终于直起身，转身走向主控台时，林浩东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他几乎要虚脱，但神经依旧像拉满的弓弦，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望着艾琳娜消失在厚重的安全门后的背影，那扇门无声地滑合，发出沉闷的落锁声。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转身的瞬间，她黑色皮衣的袖口处，有一点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红光，如同地狱深处窥视的眼睛，极快地闪了一下，随即隐没。
林浩东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是暗星内部最高级别的监视标记——。它不仅仅是标记，更是一个实时传输的微型摄像头与定位器。此刻，那只无形的，正透过艾琳娜的袖口，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锁定着他的工位，锁定着他的一举一动。
核查，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危机，已如影随形。
【危机升级】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唯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轰鸣，成为林浩东此刻唯一清晰的感知。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悄无声息地潜回宿舍，闪身躲进卫生间，反手死死扣上了门锁。金属锁舌滑入锁孔的“咔哒”一声，在这死寂的凌晨显得格外突兀，让他神经质地绷紧了背脊。
他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窝深陷，如同被暗夜掏空的两个黑洞，眼下的乌青是连日不眠不休的勋章，也像是绝望蔓延的阴影。胡茬像被遗弃的荒草般疯长，蛮横地占据了下巴和两鬓，遮住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也试图掩盖那双疲惫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深藏的焦虑与警惕。他已经三天没能好好合眼了。三天前，他还能用“仰光项目”的技术难题勉强搪塞过来自各方的盘问与试探，像在钢丝上跳舞，凭借着经验与冷静险之又险地维持着平衡。可现在，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张无形的监视大网正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向他收拢，每一个角落都仿佛布满了窥视的眼睛，冰冷而恶意。
早餐时，餐盘里那个油光锃亮的煎蛋，像一颗定时炸弹，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组织有铁律，卧底在外，为求安全与隐蔽，饮食必须极度简单，早餐只能是水煮蛋。这个煎蛋，无疑是一个赤裸裸的信号，一个冰冷的宣告：他们盯上他了。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清洁工，那佝偻的身影和迟缓的动作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当那人“不经意”间用左手扶了扶滑落的眼镜时，林浩东的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那是“暗星”内部成员间用于快速识别身份的手势！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神经，提醒着他处境的岌岌可危。甚至昨晚，他因极度疲惫而短暂坠入梦乡，恍惚中说梦话时，都感觉枕头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的微型录音机的震动。那震动，细微得如同蚊虫振翅，却在他警觉的神经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浩东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拧开马桶水箱盖，一股混杂着铁锈和消毒水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陶瓷内壁，摸索着，最终从浮球那不起眼的夹层里，取出了那个比拇指指甲盖还要小的微型胶囊。
就是它。这是高局长临别时，在那双充满信任与期许的目光中，郑重交给他的最后底牌——一部量子纠缠通讯器。它小得可以轻易藏在任何地方，却承载着千斤的重量和唯一的希望。它仅能使用一次，一旦激活，信号便会穿透一切阻碍，直接接入国安部最高级别的“天眼”系统。然而此刻，这枚小小的胶囊在他掌心却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理智。因为隔壁房间，那台该死的电子屏蔽装置正不知疲倦地发出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嗡鸣，像一只潜伏的巨兽，无声地宣告着：这里，是信号的禁区。希望的门，似乎也随之紧闭。
就在他焦灼万分，思考着对策，掌心的汗水几乎要将那枚胶囊浸湿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微弱却急促，如同死神的催命符。林浩东的神经瞬间被揪紧，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一条来自艾琳娜的短信赫然映入眼帘：“凌晨四点，c区仓库清点设备。速到。”
“轰——”林浩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c区仓库，那是整个基地的武器库！防卫最为森严之地！这个时间点，凌晨四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形式的设备清点任务！这是一个圈套！一个拙劣却又无比致命的圈套！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洞穿了这伪装下的阴谋。调虎离山！他们想把他引开！林浩东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床板下那个隐秘的角落，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是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军用匕首。金属的寒意透过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奇异地让他因震惊和愤怒而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对，调虎离山！真正的杀招，真正的搜查，恐怕此刻，已经在他的房间里悄然进行了！
“嗡——嗡——”卫生间天花板上的排风扇，不知何时，转动的声音突然变调，发出一阵略显刺耳的、不规则的嗡鸣。
林浩东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天花板！就是现在！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反应，一个箭步蹿上洗手台，不顾冰冷的瓷砖硌得脚底生疼，双手奋力掀开了那块松动的天花板检修口盖板。
果然！黑暗的通风管道里，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微型摄像头，正如同一只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之眼，不偏不倚地垂落下来，镜头死死对准着马桶水箱的位置——他刚刚取出胶囊的地方！
千钧一发！对方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精准！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沿着脸颊滑落。但林浩东没有丝毫犹豫，多年的特训让他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冷静与速度。他眼神一凛，手指灵巧而迅速地将那枚关系到生死、关系到整个任务成败的量子胶囊，猛地塞进了排水阀与水箱内壁连接的狭小缝隙里，确保它能被即将到来的水流彻底带走。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同时，狠狠地按下了冲水键！
“哗啦——”水流咆哮着从水箱中奔涌而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刷着马桶，也卷走了那枚最后的希望，或许，也是最后的证据。水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轰然作响，掩盖了他急促的喘息。
就在水流声达到顶峰的瞬间，“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门外传来，宿舍的房门被人用暴力猛地撞开！木屑飞溅，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门外，传来了艾琳娜那标志性的、甜腻中带着一丝慵懒，此刻听在林浩东耳中却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林工程师，抱歉打扰了。”她的声音顿了顿，那笑意更浓，如同毒蛇吐信，“我们好像，有东西不小心掉进你房间了呢。需要帮你一起找找吗？”
林浩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卫生间外，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卫生间内，是他孤身一人，和一颗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的心。
【绝命反击】
“噼啪——！”
武器库的应急灯在林浩东身后骤然炸裂，玻璃碎片混着电火花四溅。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了翻滚动作，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导弹发射架。下一秒，密集的子弹便如毒蛇吐信般射来，在金属货架上疯狂犁出刺眼的火星，碎屑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金属焦糊味。
三个蒙面人呈标准的三角战术队形稳步逼近，他们手中突击步枪的枪口平举，夜视仪的绿光在浓稠的黑暗中如同蛰伏野兽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林浩东藏身的方向，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林浩东的呼吸沉稳得如同山涧暗流，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清楚，这不是演习，而是真正的绝杀。他缓缓侧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周围熟悉的武器架。右手闪电般探出，“哐当”一声卸下了嵌在墙上的消防斧。冰冷的斧柄入手沉重而坚实，斧刃在窗外透进的一缕惨淡月光下泛着慑人的冷光，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艾琳娜，”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努力维持着镇定，试图做最后的周旋，“没必要这样。你我共事多年，你知道我对组织的价值。”
阴影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枪栓拉动声，如同死神的叹息。一个穿着紧身黑色皮衣的女人踩着满地狼藉的碎玻璃，缓步走了出来。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瘆人。皮衣的下摆处，一抹暗红的血迹赫然在目——那是宿舍管理员老张的血！林浩东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落在不远处地面上那枚熟悉的铜质袖扣上。老张总是喜欢用那枚刻着自己名字缩写的袖扣，那是他女儿送他的生日礼物……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悲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价值？”艾琳娜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扭曲回荡，显得格外阴森可怖，“林浩东，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你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给你远在中国的宝贝女儿发加密邮件，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女儿……”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林浩东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有震惊，有被揭穿的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狂暴。
“嗡——！”
消防斧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就在艾琳娜话音未落之际，林浩东动了！他没有选择正面对抗，而是将消防斧奋力掷向右侧堆放手雷箱的区域，同时身体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前冲！
“轰隆——！！！”
手雷箱在锋利的斧刃下轰然炸开，引发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连锁爆炸。炽热的气浪夹杂着弹片横扫开来，火光瞬间吞噬了半个仓库，将林浩东冲锋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浴血般的金色轮廓。他借着浓烈的烟雾和混乱，如鬼魅般穿梭，一个鱼跃扑向墙角的铁丝网，双手抓住网沿，硬生生撕裂一道口子，紧接着发力撞开了通风管道狭窄的栅栏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启动火种计划！！！”艾琳娜气急败坏的尖叫被淹没在持续的爆炸声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疯狂，“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活的！我要让他亲口说出他传递出去的所有情报！”
通风管道内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与残破的蛛网，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林浩东在狭窄逼仄的通道里艰难地匍匐前进，军靴不时踩碎几片脱落的瓷砖，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了。根据杰森用生命换来的存储卡里的情报，“火种计划”的启动密码每小时更换一次，而现在，距离下一次更换，只剩下九分四十秒。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铁板上行走。
黑暗中，他颤抖着摸出藏在战术靴内侧的微型手机。屏幕亮起，一道微弱的幽光映亮了他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庞。他调出相册，屏幕上立刻出现女儿林思雨那张稚嫩可爱的笑脸——那是她上次期中考试得了满分，举着试卷在电话那头兴奋地朝他挥手的样子，小脸上洋溢着纯真与骄傲。
“小雨……”林浩东的喉头猛地一哽，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上女儿的笑脸，那是他所有坚持的意义，是他在这无间地狱中唯一的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这痛楚如同一记警钟，狠狠敲醒了他几近崩溃的神经，也唤醒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决绝的力量。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绝不能让这些魔鬼伤害到小雨，伤害到那些无辜的孩子！
当他拼尽全力爬到通风管尽头，小心翼翼地拨开栅栏的缝隙向下望去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下方的会议室里，巨大的全息投影正发出幽幽的光芒——那赫然正是“火种计划”的三维模型！无数代表着危险的红点，如同瘟疫般在欧洲地图上密密麻麻地闪烁着，每一个红点旁边，都清晰地标注着一个“优秀学员”的编号。那些编号，林浩东再熟悉不过，每一个编号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生命，如今却成了这邪恶计划的一部分……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绝望交织的火焰。
【最后通讯】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后槽牙，林浩东舌尖顶了顶那颗氰化物胶囊。胶囊外壳光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杏仁苦味——那是绝境时的解脱，是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但绝不是现在。他猛地咬牙，不是为了咬破，而是为了压制住喉咙口涌上的腥甜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左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是刚才翻越通风管道时被铁皮划破的。他用牙齿咬着领带一端，笨拙却迅速地在右手帮助下将伤口死死缠住。领带是妻子送他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深蓝色底上绣着细小白点，曾是他卧底生涯中唯一的暖色。如今，这抹暖色正被鲜血浸透，变成暗沉的紫黑。他几乎能闻到布料纤维吸收血液后散发出的、混合着铁锈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前调。
林浩东深吸一口气，将微型摄像头小心地吸附在通风栅格的缝隙处，调整好角度。镜头对面，是地狱的景象。
宽敞的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了手术室，二十个赤着上身的“优秀学员”一字排开，坐在金属椅子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等待被灌注程序的机器人。他们的脖颈上，一条狰狞的蛇形纹身盘踞着，鳞片栩栩如生，蛇眼用红色染料点出，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当他们无意识地吞咽口水时，那蛇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肤下游走、起伏，吐着信子，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正在给这些“学员”做手术，将米粒大小的炸弹模块植入他们的肩胛骨下方。没有麻醉，只有低沉的压抑的痛哼声偶尔响起，旋即被更浓重的死寂淹没。林浩东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些人，曾经或许和他一样，有家人，有生活，如今却成了行走的炸弹。
“目标坐标确认：伦敦希思罗机场t3航站楼，巴黎埃菲尔铁塔第二层观景台，柏林国会大厦西侧入口...”
一个女人的声音通过通风管的缝隙飘进来，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林浩东的耳膜。是艾琳娜，这个组织的二号人物，以美貌和狠辣着称。此刻，她的声音却温柔得诡异，像是在吟诵情诗，而非宣布一场即将夺走数十万人性命的屠杀。
“...当地时间，明晚八点整，同步引爆！”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是权力带来的战栗，是毁灭欲即将得逞的兴奋。
林浩东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下意识地摸向藏在腰带夹层里的量子通讯器。这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这些无辜生命最后的希望。他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枚比打火机还小的设备。
按下开机键，通讯器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起来——不是代表连接成功的蓝色，而是刺目的红色。电量显示：5%。
该死！林浩东暗骂一声。时间不多了。
他屏住呼吸，指尖在微型键盘上飞快跳跃，将刚才听到的坐标、时间，以及他之前搜集到的关于炸弹模块引爆方式的情报，压缩成一条加密信息。每一次按键，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他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这狭小的通风管道里被无限放大，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发送。”
当他颤抖着按下确认键的瞬间，同时将摄像头精准地对准了会议室中央全息投影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字——那是倒计时：7小时42分18秒。
数据流无声地涌出，如同暗夜中划破天际的流星，渺小，却承载着亿万生命的重量。它穿透层层加密的网络壁垒，越过浩瀚的海洋，以光速射向遥远的北京，射向国安部那台24小时待命的服务器。
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
林浩东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通风管剧烈震动起来，灰尘簌簌落下，迷了他的眼睛。栅格外，一张绝美的脸缓缓浮现。苍白的皮肤，深邃的蓝色眼眸，高挺的鼻梁，以及涂着鲜艳红唇膏的嘴唇。是艾琳娜。她手里握着一把焊枪，枪口还冒着青烟，刚才的震动，正是她熔断栅格固定钢筋发出的声响。
最后几根钢筋应声而断，栅格被她轻易地取了下来。她的脸离林浩东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玩味的怜悯。
“林，”她开口了，声音温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吐气如兰，却带着致命的寒意，“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叫念念，对吗？”
林浩东浑身一僵，如遭雷击。念念！他的软肋，他的命根子！
“她很可爱，”艾琳娜继续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穿着粉色的公主裙，扎着两个小辫子。昨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抱着你的照片，问我...‘艾琳娜阿姨，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给我讲睡前故事呀？’”
“你...！”林浩东目眦欲裂，一股狂暴的怒火和恐惧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他几乎要从通风管道里扑出去，掐断那张巧言令色的嘴。
就在这时，掌心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嘀”声。
指示灯，变成了常亮的绿色！
信息发送成功！
林浩东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狂喜席卷了他。他成功了！那些信息传出去了！念念，还有更多无辜的人，他们安全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涌出，溅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像一朵朵凄艳的红梅。
艾琳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林浩东的笑容，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你发送了什么？”
林浩东没有回答。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扯断了通讯器的天线。失去天线的通讯器瞬间变成了一块废铁，指示灯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但他还不放心，死死攥住设备，感受着它在掌心逐渐升温，直到外壳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他要让里面的芯片彻底烧毁，不留任何痕迹。
滚烫的残骸烙在掌心，带来剧烈的疼痛，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无比清醒。
当通风管失去支撑，轰然坠落时，林浩东从管道中摔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但他却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灰尘，死死盯住艾琳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不再有丝毫颤抖，清晰而决绝，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
“告诉老猫...游戏结束了。”
话音落下，他仿佛看到老猫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看到妻子温柔的笑容，看到女儿念念举着满分试卷向他跑来的样子。
够了。他想。这一切，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