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部情报中心的空气凝滞如冰，每一粒尘埃都悬浮在特定的轨道上，仿佛稍有异动就会触发某种未知的警报。只有键盘敲击声，清脆、急促，在空旷得近乎肃穆的房间里诡异地回响，像是在为一场无声的葬礼打着节拍。陈晓墨指尖那支从未点燃的香烟又断了一截，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他安心的、属于战场的味道。烟灰簌簌落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积了薄薄一层，如同某种时间的灰烬，记录着他又一个不眠之夜。他面前的六块显示屏，如同六扇通往不同地狱的窗口，呈现着截然不同却又彼此勾连的画面——克罗地亚边境地图上闪烁的红点，艾琳娜那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各国的出入境记录，难民培训中心在卫星图上模糊不清的轮廓，以及刘晓璐冒着生命危险偷拍的优秀学员档案碎片，每一张都像是拼图上残缺的一块，边缘锋利，暗藏玄机。
他的眼神疲惫却锐利，像鹰隼在高空审视猎物，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第17号学员，米尔科·彼得洛维奇，数学竞赛冠军。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划过不锈钢托盘，不带一丝温度，却精准地切入问题的核心，第43号，安雅·沃斯科波娃，记忆锦标赛纪录保持者。第28号...他的语速平稳，仿佛在念诵一串生死簿上的名字。
凌希玥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特有的嘶嘶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你已经重复第五遍了。这些数据我半小时前就输入模型，相关性分析显示——她是数据分析领域的天才，习惯于用冰冷的数字和概率说话。
不是相关性。陈晓墨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他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划出复杂轨迹，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将三份档案精准地拖入中央分析区。三个人的照片在屏幕上并列，背景都是那栋米黄色的培训中心主楼，但拍摄角度各异，光线明暗也不同。是筛选机制。他调出三人的瞳孔间距、眉骨高度和反应速度测试结果，用红色线条在屏幕上勾勒出重叠区域，那些复杂的参数在他眼中如同最直观的图像，看这里，他们的空间感知能力都超过平均值2.3个标准差。这不是随机的，这是精心挑选的结果。他的指尖点在屏幕上安雅的照片上，一个记忆冠军，不该出现在难民培训中心，除非他们需要的不是她的记忆，而是她操控记忆的潜力。
情报中心的玻璃门无声滑开，打破了室内紧绷的寂静。高崇明局长抱着两只毛茸茸的德牧幼犬走进来，与他平日里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形象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老局长将狗笼轻轻放在墙角，军靴踏过地板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林浩东传来最新消息，培训中心昨夜新增三个加密频段，跳频模式很复杂，像是军用级别的。他将一个小巧的加密U盘放在陈晓墨手边，退役功勋警犬的后代，那两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幼犬突然对着屏幕发出细弱的低吼，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陈晓墨的指尖悬在U盘上方三厘米处，这个距离是他多年来保持的安全范围，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壁垒。他不信任任何未经多重验证的外部数据，就像他不信任这个世界上突如其来的善意。当他的目光扫过艾琳娜与东欧军火商在某个昏暗酒吧会面的照片时，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相机镜头捕捉到了猎物的瞬间——照片上的女人，左耳那枚蛇形耳钉在监控画面模糊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那扭曲盘绕的形态，那独特的蛇口张开的角度，与二十年前那架神秘空难现场找到的、一直无法确定来源的金属残片轮廓，在他脑海中完美重叠！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让他几乎打了个寒颤。那枚耳钉，像一条毒蛇，蛰伏了二十年，终于再次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她在为组织挑选人肉武器。陈晓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那是愤怒，也是某种被证实的恐惧。他突然将所有学员档案一股脑导入量子纠缠分析系统，屏幕上瞬间炸开无数数据流，如同烟花般绚烂而危险。肖禹楠的远程投影突然毫无征兆地弹出，这个顶着浓重黑眼圈的黑客显然刚从代码的海洋中挣扎出来，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老陈，你又熬夜了？这些数据我用神经网络跑过三遍，除了...
除了每周四晚上的特殊课程。陈晓墨打断他，调出培训中心的电力消耗曲线，一条平滑的波动线上，某个固定时间段的峰值被刺眼的红色方框重点标注，这不是教学用电，功率特征显示，这是神经反馈仪。他们在改造这些人的大脑。他迅速切换画面，艾琳娜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慈善晚宴视频与培训中心的监控画面被他巧妙地同步播放。一边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女人优雅举杯，笑容温婉动人；另一边是尘土飞扬，汗水淋漓，她指导学员格斗时的每一个发力轨迹，每一个关节转动的角度，竟然与她举杯时手腕微妙的旋转完美重合！优雅的表象下，是训练有素的杀戮本能。
火种计划。高崇明的声音低沉如雷，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与沉痛。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将一份泛黄的文件推到陈晓墨面前。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发毛，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那是1999年的绝密档案，封面上的燧人氏项目印章已经褪色，但那三个篆字依旧透着一股神秘与威严。当陈晓墨看到档案末尾赵教授年轻时的签名时，捏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抖——那熟悉的笔迹，曾在他少年时的作业本上留下过无数鼓励的批语。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悄然断裂，精准地落在二十年前那场空难的遇难者名单上，恰好覆盖了赵教授的名字。二十年前的那场空难，那枚蛇形残片，赵教授的牺牲，艾琳娜的蛇形耳钉...所有看似孤立的碎片，在这一刻，开始拼接出一条狰狞的毒蛇轮廓。
通讯器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凌希玥的影像出现在屏幕角落，她的马尾辫有些散乱，额前的碎发沾着些许汗珠，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紧张的操作：林浩东激活了紧急协议！他成功把微型中继器安装在了...画面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随即切换成红外热成像图，培训中心地下三层那复杂如迷宫的轮廓在屏幕上缓缓展开，每一个发热点都像是蛇的心脏在跳动，整体看去，像一条蛰伏在地下、蓄势待发的巨蛇，正冷冷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金属转椅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如同陈晓墨此刻骤然紧缩的心脏。他猛地起身，第一次打破了情报分析时恪守的安全距离，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重重按在了冰冷的触控屏上。艾琳娜的行动轨迹被他强行拖拽，与地下设施的三维结构图精确重叠。那枚蛇形耳钉的银质反光，在某个节点疯狂闪烁，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之眼——那里的标注是“高级训练营”，但在陈晓墨眼中，这四个字正滴着粘稠的谎言。
“不是培训中心。”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是压抑不住的颤抖，“是孵化场。”
当所有碎片化的情报在虚拟空间中被无形的手拼接，最终形成一条完整、狰狞的蛇形图案时，情报中心的主灯骤然熄灭，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备用电源应急启动，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斥房间，照亮了陈晓墨脸上深刻的惊骇——屏幕上，艾琳娜的蛇形耳钉、学员们那些被刻意引导和放大的特殊天赋、“镰刀”组织异常的军火运输路线，以及二十年前那场疑点重重的空难……所有看似孤立的线索，此刻都如同被磁力吸引的铁屑，疯狂地汇聚向同一个名字，一个如同毒蛇烙印般的名字：严克俭。
墙角传来幼犬尖锐的狂吠，那两只刚断奶不久的德牧幼犬，正对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老猫”代号疯狂扑击，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小小的身躯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它们嗅到了危险，一种超越犬类认知的、源自人性深渊的邪恶。陈晓墨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加密通讯器，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感像一剂强心针，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陈子序，”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火种计划的核心不是技术，是人脑。”他迅速调出学员们的脑波图谱，无数条起伏的曲线在屏幕上交织、连接，最终组成一个复杂而诡异的完整神经网络，“他们在培育量子计算的活体载体。”
通讯器另一端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夹杂着直升机旋翼特有的、沉闷的轰鸣，陈子序的声音断断续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郝剑已经到位，等你的坐标。”
陈晓墨的目光如同鹰隼，精准锁定了地下三层的某个区域，坐标数据瞬间发送出去。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上那条由冰冷数据流构成的巨蛇，它盘踞在虚拟空间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当监控画面里，艾琳娜那双曾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瞳孔，与巨蛇的电子眼在某个瞬间诡异重合时，一道闪电劈过陈晓墨的脑海——他突然明白了导师临终前，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说出的那句“蛇会蜕皮”的真正含义。暗星组织哪里是在培养特工，他们是在制造容器，能够承载、容纳、甚至孕育量子意识的活体容器！
“告诉郝剑，注意通风管道，那里是标准设计的盲区，最可能被用作紧急通道或输送管道。”陈晓墨突然放大结构图的某个节点，那里的热源反应呈现出异常规律的波动，像某种生命的脉动。“他们在进行记忆移植实验，”他的声音里透出彻骨的寒意，“这些孩子的大脑……正在被格式化，他们的自我意识将被彻底抹去，变成一张可以写入任何程序的白纸。”他的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删除这些分析结果？那意味着前线队员将失去最重要的情报支撑。发送出去？每一个字都可能将艾琳娜——那个眼神中藏着迷雾的女孩，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内心的挣扎如同毒蛇噬咬，最终，他的指尖重重落下，将所有分析结果加密发送给前线。信息框里，“目标人物：艾琳娜，优先级alpha”这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情报中心的灯光再次亮起时，陈晓墨已经回到了他那张转椅上，仿佛从未离开。指尖的香烟又燃断了一截，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如同他此刻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高崇明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那条不断吞噬数据、日益清晰壮大的蛇形图案，脸色苍白，突然想起林浩东自首时，隔着单向玻璃，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在寻找能承受量子纠缠的大脑，就像……就像蛇在寻找新的、更强大的蛇皮。”当时只觉得是疯话，此刻想来，字字泣血。
当克罗地亚边境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刺破弥漫的晨雾，将微弱的金辉洒向大地时，陈晓墨终于颤抖着点燃了那支早已夹在指间、快要熄灭的烟。辛辣的尼古丁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烟雾在他眼前扭曲、盘旋，幻化成蛇的形态，吐着灰色的信子。二十年前空难现场冲天的火光，与培训中心地下实验室惨白的冷光，在这片缭绕的烟雾中诡异重叠，灼烧着他的视网膜。通讯器里传来郝剑低沉而沉稳的嗓音，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通道已打开，准备进入。”
陈晓墨狠狠掐灭烟头，火星四溅。他将艾琳娜那张特写照片——尤其是那枚蛇形耳钉——设为了屏幕保护。当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准备敲下最终行动指令时，玻璃门外突然传来幼犬压抑的呜咽。那两只德牧不再狂吠，而是对着墙壁上“燧人氏”项目的标志，发出低沉而恐惧的低吼，小小的身体紧贴地面，毛发倒竖，仿佛看到了某种渗透在墙壁肌理中、无形无质却又极端恐怖的存在。
“代号‘捕蛇’，行动开始。”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无情，只有放在键盘上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六块巨大的显示屏同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将情报中心映照成一片深海，而那条由无数数据和人命堆砌而成的巨蛇，正在这片深海中央，缓缓睁开了它那双冰冷、无情的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