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科室不忙，林薇跟护士长请假，去总院产科看苏婉。苏婉住的是双人病房，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在病床上，把被子都晒得暖融融的。她刚吐完，嘴角还沾着点水渍，眼眶红红的，看到林薇进来，眼睛立刻亮了，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林姐，你可来了，我都快闷死了——张猛去训练了，要晚上才回来，护士小姐姐忙着呢，没人陪我说话。”
林薇坐在床边，帮她擦了擦嘴角，又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速度——楚晴吐得厉害，只能靠输液补充营养，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现在怎么样？还难受吗？医生怎么说？”
“好多了，刚吐完舒服点——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苏婉靠在枕头上，拉着林薇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从婚礼上张猛紧张得忘词，把“我愿意”说成“我同意”，说到昨天张猛给她煮了碗西红柿鸡蛋面，汤都喝光了，“他现在可厉害了，煎蛋都不会糊边了，以前在部队，连煮个泡面都能把锅烧了，还是陆首长教他的，说‘煮泡面别盖盖子，不然会溢出来’。”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等陆首长不忙了，你们一定要来家里吃饭，张猛说他要露一手，做他最拿手的红烧肉——他练了好几天，说一定要让你们尝尝。”
“好，一定去，等你好点了，我们就来——到时候我给你带点水果，你现在得多吃点有营养的。”林薇笑着答应，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削了皮，切成小块，放在碗里，递到她手里，“吃点苹果，补充点维生素，对宝宝好——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天天吃苹果，我出生的时候皮肤可白了。”
苏婉接过苹果，咬了一小块，笑着说：“那我也得多吃点，争取让宝宝出生的时候白胖白胖的。”
下班时，陆沉舟果然没来接。林薇自己坐公交回了家，公交站离小区不远，走路五分钟就到了。路上遇到楼下的王阿姨，她提着菜篮子，笑着问：“小林下班啦？你家先生呢？没跟你一起？”林薇笑着回答：“他单位忙，晚点回来。”王阿姨点点头，又说：“你家那阳台的花真好看，你爸今天搬了一下午，我帮他搭了把手，你爸身体可真硬朗。”
开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窗照进来，给客厅镀上一层暖金色，沙发、茶几、电视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幅安静的画。她换了鞋，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冰箱里没什么菜，早上剩下的青菜，还有半锅粥。一个人的饭不好做，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又觉得冷清。她简单炒了个青菜，热了热早上的粥，又煮了个鸡蛋，端到餐桌上。
坐在崭新的餐桌前吃饭，林薇却觉得没什么滋味。青菜炒得有点咸，粥也凉了，她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格外清晰，她忽然觉得，房子大了，一个人住着，是有点空。以前在大院的小房子里，就算陆沉舟晚归，林国栋也会在客厅看电视等她，时不时喊一句“薇薇，水烧开了，记得灌暖瓶”，现在林国栋去老房子搬花了，要晚上才回来，整个屋子就她一个人，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响。她走到阳台，看着林国栋刚搬来的几盆花，叶片上还沾着灰尘，像是在盼着主人回来浇水，心里有点酸酸的。
快九点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林薇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口，陆沉舟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意，军大衣上沾着点霜花，鼻尖冻得有点红。他看到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还没睡？等我呢？”
“等你回来给你开门。”林薇接过他的大衣，挂在衣架上，又拿起旁边的暖手宝塞给他，“外面冷吧？我刚摸了下窗户，都冰手——快暖暖手。”
“还行，开会开得热乎，就是回来的路上风大，吹得脸疼。”陆沉舟换了鞋，走到客厅，目光扫过餐桌，看到那盘没吃完的青菜和半碗粥，眉头皱了一下：“你就吃这个？中午也没好好吃饭？”
“一个人，懒得弄太复杂，随便吃点就行。”林薇给他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里，“你在食堂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面？”
“吃了，简单吃了点——但你这也太简单了，青菜都没炒透。”陆沉舟接过水杯，没喝，走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又放下，没说话，只是把她没喝完的粥倒进锅里，加了点热水，重新热了热，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煎了个溏心蛋，放在粥碗里，“再吃点，热乎——不然晚上该饿了。”
林薇没拒绝，坐在餐桌前，慢慢喝着热粥，吃着煎蛋，心里暖乎乎的。陆沉舟坐在对面，看着她吃，没说话，只是偶尔帮她添点粥，眼神里满是心疼。
第二天早上，林薇去冰箱拿牛奶，发现冰箱里多了好几样东西：用保鲜盒装着的肉丝、切好的青椒、剥好的虾仁，还有几包半成品的酸菜鱼、宫保鸡丁，都是她爱吃的。保鲜盒上还贴了便签，歪歪扭扭写着“肉丝炒青椒”“番茄炒蛋”，是高远的字——陆沉舟的字太刚劲，写不了这么软的笔画，而且他从来不会写这么详细的备注。她拿着便签，笑了，知道是陆沉舟特意交代高远买的，怕她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又怕她吃不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像溪水流过石头，平稳又踏实。林薇渐渐熟悉了新家周边的环境：知道菜市场东边那家的青菜最新鲜，早上七点去能抢到带着露水的菠菜，老板人很好，每次都会多给一把香菜；知道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开到晚上十一点，上次她夜班回来，还在那儿买了包热牛奶，店员笑着说“你先生昨天也来买过，说你喜欢喝这个口味”；知道楼下的王阿姨人很好，上次林国栋搬花，她还帮忙搭了把手，后来又送了一盆绿萝，说“放在客厅吸甲醛，对身体好”。陆沉舟依旧忙碌，今天开会，明天训练，后天又要去基层视察，但再晚也会回家，就算凌晨回来，也会轻手轻脚地进卧室，怕吵醒她，还会把暖手宝充好电，放在她脚边。有时林薇值夜班，他会抽空去接，手里总提着个保温桶，装着热粥或者面条，说“夜班辛苦，吃点热的暖暖胃”；如果实在走不开，也会让高远或者勤务兵去，还会特意打电话叮嘱“把嫂子安全送到家，别让她自己走夜路——晚上路上黑，不安全”。
林国栋的花草大部分都搬了过来，阳台变得生机勃勃。吊兰垂着长长的藤蔓，像绿色的帘子；君子兰开着橘红色的花，花瓣厚实，像小喇叭；还有几盆绿萝，爬满了阳台的护栏，叶子绿油油的，风一吹，晃来晃去，像在跳舞。老人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些花上，早上浇水，中午晒太阳，晚上搬进屋，嘴里念叨着“这盆该施肥了”“那盆该剪枝了”，气色越来越好，连走路都不用拐杖了，只是偶尔走快了还会有点晃，却总说“没事，我好着呢，比年轻的时候还精神”。他还在阳台摆了个小桌子，两把椅子，说是“以后你们俩晚上可以在这儿喝茶，看星星——夏天的时候，还能在这儿乘凉，多舒服”。
这天周末，林薇休息，陆沉舟也难得没去军区——是他跟张猛换了班，张猛要陪苏婉去产检，他替张猛值了两天班，换来这一天休息。两人一起去超市采购，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之间，超市里人很多，音乐声、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却显得格外热闹。林薇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是她昨晚列的清单，念着“酱油要生抽，别买成老抽了，上次你买错，我炒的菜都黑乎乎的，你还说好吃，肯定是骗我的”，陆沉舟从货架上拿起一瓶，对着标签看了半天，确认是“生抽”才放进车里，还嘀咕了一句“上次买错你说我半天，这次肯定没错——我特意记着，生抽是浅色的，老抽是深色的”。
“卫生纸好像有促销，买两提送一提，是你常用的牌子。”林薇指着不远处的货架，那里围了不少人，大家都在抢着拿。陆沉舟推着车挤过去，拿起一提看了看，是她常用的竹浆纸，又拿了两提，放进车里，“多买点，省得总来——你每次都忘买，上次家里没纸了，你还让我去楼下便利店买，贵了好几块。”
“够了够了，三提能用好久了，太多了占地方。”林薇想往外拿一提，他按住购物车，“沉，你拿不动，放着吧——储藏间大，能放下，多买点总没错。”
两人的对话很普通，淹没在超市嘈杂的人声里，却透着说不出的踏实。买完东西，陆沉舟抢着提购物袋，两大袋，沉甸甸的，手指勒得有点红。林薇要抢一个，他往身后藏了藏：“沉，你拿不动，我来——我是男人，这点东西算什么。”说着脚步更快了，楼梯上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个凯旋的士兵，手里提着的不是购物袋，而是沉甸甸的日子。
回到家，两人一起归置物品。林薇负责把油盐酱醋放进厨房的柜子里，按高矮摆得整整齐齐，生抽、老抽、醋、料酒，各归其位，标签朝外，方便下次拿；陆沉舟负责把零食放进茶几下的收纳盒，薯片、饼干、巧克力，都是她爱吃的，他自己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却每次都记得买，还会特意挑她喜欢的口味。卫生纸堆进储藏间，陆沉舟还特意码得整整齐齐，像在部队里叠被子一样，棱角分明，说“这样看着舒服”。两人配合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语，她递给他一个碗，他就知道要放在哪个柜子里；他说“酱油没地方放了”，她就会腾出一个位置，连眼神交流都很少，却比说多少话都管用。
晚上，林薇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个综艺节目，嘉宾在台上闹闹哄哄的，没什么意思，她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笑出声。陆沉舟坐在旁边看文件，是部队的训练计划，笔尖在纸上划着，偶尔停下来，眉头皱一下，又很快舒展开，像是在思考战术。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暖黄的光洒在两人身上，像盖了层薄纱，把所有的疲惫都裹住了。林薇看着看着，脑袋不知不觉歪到他肩上，头发蹭得他脖子有点痒，他没动，只是把文件往旁边挪了挪，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手指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像在哄孩子睡觉。
“困了就去睡。”陆沉舟低声说，手很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手掌贴着她的后背，暖暖的，“别在这儿睡，着凉了。”
“嗯……再看会儿，这个节目快结束了。”林薇含糊应着，却没动，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脚搭在茶几上，陆沉舟顺手拿起旁边的毯子，盖在她腿上——毯子是米色的，和窗帘一个料子，是她挑的，说“看着暖和”，其实是觉得和沙发颜色配，现在盖在腿上，真的很暖。
电视里的喧闹声成了背景音，林薇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是皂角味混着淡淡的墨香，是他的味道——眼皮开始打架，慢慢闭上了眼睛。陆沉舟低头看她，她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笑，像个孩子，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轻轻把她抱起来，往卧室走，脚步放得极轻，怕吵醒她，怀里的人很轻，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窗外月色正好，清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碎银。这一刻的安宁，真实得让人心满意足，好像一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早上一起醒来，晚上一起回家，就算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起吃饭、看电视，也觉得很幸福。
然而，在这片安宁之下，千里之外的边境哨所里，煤油灯的光昏黄，照着雷达屏幕上跳动的光点。那个消失了数日的微弱信号，再次出现在屏幕上，像一颗倔强的星星，在漆黑的背景里闪着光。这一次，它没有很快消失，持续了五秒，信号源强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轨迹沿着边境线缓慢移动，像在试探什么，又像在传递某种信息。值班的年轻士兵盯着屏幕，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发白，手心全是汗。他想起上次汇报被班长骂的事，心里有点慌——上次他说有异常信号，班长带着人去查，结果是设备故障，回来后骂他“新兵蛋子大惊小怪，没事找事，浪费大家时间”，还让他写了检讨。但看着屏幕上清晰的信号，他咬了咬牙，拿起电话，这次没有再犹豫。手指有点抖，拨号时按错了一个键，又重新拨，电话接通的瞬间，他深吸了口气，声音有点发紧，却很坚定：“报告！边境线东经102度，北纬45度，发现异常信号，持续五秒，强度清晰！请求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急促的声音：“盯紧屏幕！不要放过任何异常！我马上派人过去！保持通讯畅通！”
士兵放下电话，重新看向雷达屏幕，信号已经消失了，屏幕恢复了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风刮得哨所的窗户“呜呜”响，像有人在哭，又像某种野兽的嘶吼。他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走到门口，望着外面黑漆漆的戈壁，远处的边境线像一条黑色的带子，安静得可怕。他握紧了手里的枪，心里却像烧着一团火，紧紧盯着屏幕，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他守护的，不仅仅是这条边境线，还有千里之外，像林薇和陆沉舟那样的，无数个安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