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总结会的日程定下来时，她翻来覆去想陆沉舟特意提这事的意思，是提醒？是预警？还是有别的话没说透？她猜不准，只能压下满肚子的猜测，把精力拽回日常工作。
可医院里的气氛早变了味。之前嚼她舌根的声音没了踪影，同事看她的眼神却透着古怪：迎面走过来，要么赶紧错开目光绕着走，要么想开口说两句，被旁边人递个眼神、轻咳一声，话头立马断了。林薇能觉出，有层无形的墙把自己圈在了里头，连大家都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
她知道这是匿名信的后遗症，更像暴风雨来前的静。之后她更小心，除了跟病人、同事说必要的工作话，其余时间都闭着嘴，把心思全放在病房和下周的总结会上，那大概率是场硬仗，她得提前准备好。
总结会前一天下午，林薇在护士站核对医嘱，就听见门口传来陈秘书的声音，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调子：“林护士，首长让你现在去趟会议室，关于明天会议要补的材料。”
陆沉舟来了？林薇心里咯噔一下。自从演练场出了意外，她再没单独跟陆沉舟碰过面。那天他脸色白得像纸，眼神里的慌神，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楚，像刻在脑子里似的。
她跟着陈秘书往会议室走，推开门时，陆沉舟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办公桌后，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听见脚步声，他才转过身来。
他一身挺括的常服，脸上是惯常的冷硬，半点看不出演练场那天的脆弱。可林薇还是瞅见了，他眼底藏着点淡得快看不见的疲惫，看她时，眼神里晃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错觉。
“首长。”林薇垂下眼睫，声音放得恭敬。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走到桌前拿起份文件递过来，“这是明天会议要汇报的心理筛查总结数据，你看看，确认数据没错，把干预后的好变化和还得注意的问题标出来，重点要突出。”
他语气里没半点多余的情绪，就是上级对下属交代工作的样子。
林薇接过文件，快速翻了几页，报告做得细极了：每一组数据都标得明明白白，哪个营的筛查率多少，干预后士兵的焦虑指数降了多少，都附了对比图表；到了“仍需关注问题”那栏，没写具体人名，只写“个别人员在高压训练场景下出现情绪波动”，既没漏了问题，又护住了士兵的面子。
“数据没问题，首长，重点标注得也清楚。”林薇把文件递回去。
陆沉舟接过，办公室里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明天的会，”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点，“规模不小，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在。你汇报的时候，挑重点说，别啰嗦。不相关的问题，不用答。”
林薇心里一紧——他是在提醒她，明天场合复杂，让她少说话、别出错？
“是，首长，我明白。”她低声应着。
“嗯。”陆沉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挥了挥手，“去忙吧。”
“是。”林薇转身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林护士。”
她立马回头。
陆沉舟看着她，眼神深得像潭水，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一句：“正常发挥就行。”
林薇心里反复思考着，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陆沉舟眼底的平静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锐利。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了个快捷键，声音压得低：“高远，进来。”
高远推门进来时，脸色绷得严肃，一看就是早等着了：“首长。”
“都安排好了？”陆沉舟问。
“都妥了。”高远语速快，眼神里透着决绝，“证据链都固定了，他的监控和通讯记录也都调出来了。会议开始半小时后，保卫部的人会准时过来带他走。会场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人，不会出乱子，也不会惊动其他人。”
“嗯。”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手指在桌沿敲了敲，“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有些底线，碰了，就得付出代价。”
……
第二天一早，司令部三楼的大会议室里，气氛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椭圆形长桌擦得能映出人影，桌旁坐的都是肩扛校官衔、甚至带将星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绷着，连翻文件的声音都轻得怕吵到人。陆沉舟坐在靠前的位置，手指偶尔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慢，却透着股威严。
林薇作为汇报人，被安排在靠后的座位。她刚坐下，就觉出好几道目光落在身上——有好奇的，有打量的，还有两道带着点轻蔑，像针似的扎得人不舒服。她深吸一口气，把汇报稿摊开，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目光，只盯着纸上的字。
会议按流程走，各部门负责人轮流站起来汇报年度工作。轮到卫生部时，部门领导简单总结了两句，抬手指向林薇：“下面，请军区总医院的林薇护士，汇报近期官兵心理筛查与干预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林薇站起身，手里攥着汇报稿，一步步走到发言席。她抬眼时，正好对上陆沉舟的目光，他的眼神很稳，带着点力量，像在给她打气。林薇深吸一口气，打开话筒，声音清亮地开口：
“各位首长，接下来由我汇报心理筛查与干预项目的进展。截至目前，我们已完成全军区12个营级单位的筛查工作，覆盖率达98%。针对筛查出的高风险人员，我们采取‘一对一访谈+团体辅导’的干预方式，干预后，士兵的焦虑量表得分平均下降23%，睡眠障碍发生率降低18%……”
她没说废话，全用数据和案例说话，连提到项目遇到的问题，都用“部分单位训练任务重，筛查时间需灵活调整”这样的专业表述，既说了情况，又没泄露半分敏感信息。
台下原本带着审视的目光，慢慢变了，有人拿起笔在本子上记，有人微微点头，连之前那两道轻蔑的目光，也收了回去。
汇报完，林薇微微鞠躬：“我的汇报结束，谢谢各位首长。”
会场里响起一阵礼节性的掌声，不响，却很整齐。
她刚要合上话筒走下发言席，侧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林护士，请等一下。我有个问题要问。”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转了过去。
林薇脚步顿住，心里沉了沉，说话的是政治部的王副主任，一个面相刻薄的中校，她之前听同事提过，这人跟楚家走得很近。
“王副主任请讲。”主持会议的领导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倾向。
王中校捏着份皱巴巴的材料，手指在纸上敲了敲，嘴角勾着点假笑，语气里的刁难藏都藏不住：“林护士汇报得是好，可我这儿收到些说法，说你搞这个心理项目的时候，跟好些单位的首长走得太近，还有私下里的接触，不是工作必须的那种。这就让人犯嘀咕了，项目是不是纯为了工作？你的职业操守，能不能让人放心啊？”
这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谁都明白，这是把之前那封匿名信的内容摆到台面上了，是明着要刁难林薇。
无数道目光扎在林薇身上：有惊讶的，有看好戏的，还有两三道带着点担心的。她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攥紧了衣角，下意识地往陆沉舟那边看。
陆沉舟脸上还是没表情，眼神却突然冷了下来，像结了冰，刚要开口——
会议室的门“咔嗒”一声被推开了。
两个穿保卫部制服的军官走了进来，肩章上的标志晃得人眼晕。他们没看旁人，径直朝着王中校的方向走过去。
全场的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走在前面的保卫部军官掏出个黑色证件夹，翻开亮在王中校面前，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桌子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副主任，我们是保卫部的。现在怀疑你涉及严重违纪、诬告陷害，还滥用职权干扰部队正常工作秩序。请你现在跟我们走，配合调查。”
王中校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张了好几次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没了骨头，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保卫部的军官没多余的动作，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架地把人带起来。王中校的目光扫过全场，满是慌乱，却没人敢跟他对视。两人很快把他带出了会议室，门轻轻关上，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会议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还是主持会议的领导先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语气跟没事人似的：“好了，一个小插曲，不影响进度。会议继续，下一个汇报单位准备。”
像是按下了播放键，会场里又有了翻文件的声音、低低的交谈声，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刚才那一幕太突然，谁都没料到陆沉舟会这么直接，在这么高级别的会议上，当场让人把王中校带走。
没人再敢看林薇，更没人再提“接触频繁”的事，连之前偷偷打量她的目光，都彻底收了回去。
林薇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心脏跳得快蹦出来。她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看向前面的陆沉舟，他正低头翻着文件，侧脸的线条硬得像用刀刻出来的，手指在纸页上慢慢划过，好像刚才那场针对她的发难、那场千钧一发的反击，都跟他没关系。
可林薇心里比谁都清楚，是他。
他没跟她提过一句，也没给过半点暗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把泼在她身上的脏水全泼了回去，让搞事的人当场栽了跟头。他不仅还了她清白，更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别惹她，碰了底线，就得付出代价。
这场无声的惊雷，是他为她炸响的。
林薇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她低下头，把脸埋在汇报稿后面，掩饰着眼眶里的泪意，有紧张，有委屈，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会议还在继续，领导的声音、汇报的声音顺着空气飘过来，可林薇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那道圈着她的无形的墙，被这场惊雷劈碎了；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也不敢再亮出来了。而她心里那点不安，早被陆沉舟不动声色的保护，熨帖得平平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