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琅依言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显得有些紧张。
蔡仪指尖轻抬,这一次,他拨动的不是单一的角音。
而是按照一种极其缓慢、平稳的节奏,依次拨动宫、商、羽三根琴弦。
宫音(土)——低沉、浑厚、平稳。
如同厚重的大地,承载万物,意在稳固嬴琅飘摇散乱的心神,也试图温和地包裹、安抚那熔炉。
音波过处,嬴琅紧绷的小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商音(金)——清越、收敛、肃降。
如同秋日的西风,带着一丝凉意却意在收敛他外泄的、被契约不断汲取的精气神,将其内敛固守。
嬴琅那总是有些急促的呼吸,似乎变得平缓了一些。
羽音(水)——柔和、绵长、润泽。
如同冬日的深泉,滋润而潜藏。
意在滋养他干涸的经脉,安抚那因契约反噬而时常躁动不安的魂魄,并试图润泽那过于“干硬熔炉”。
嬴琅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这三音循环,远不如嬴政所经历的《五音锻心诀》那般精妙复杂、冲击强烈。
它仅仅是最基础、最温和的《清心三调引》 。
如同最轻柔的按摩,旨在潜移默化中强健体魄。
安神定性,并小心翼翼地平衡那刚刚诞生的、危险的心核。
蔡仪弹奏得极有耐心,速度缓慢。
每一个音符都清晰而饱满。
确保那微弱的音韵律动能最大限度地被嬴琅感知、吸收,却又不会过激。
嬴琅闭着眼睛,他本就会《清心三调引》。
嬴琅听到熟悉的韵律,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在心窍中艰难地引导那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自身韵力,试图跟随蔡仪的琴音运转。
他的小眉头因为专注和虚弱而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蔡仪的琴音如同稳健的基石和清晰的路标。
温柔地包裹、牵引着嬴琅那散乱无力、几乎难以成型的自我调理。
在他的引导下,嬴琅的韵律渐渐从混乱变得稍有章法。
音波混合着药力,温和地拂过嬴琅的心神和经脉。
他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那总是冰凉的小手,也似乎暖和了一点。
更微妙的是,在他心窍深处,那冰冷的心火总算有了一点温度。
一曲终了,嬴琅几乎虚脱,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
但精神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那萦绕不散的心慌感也减轻了不少。
“先生……好像……有用……”
他喘着气,小声说道,眼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希冀。
“嗯,公子做得很好。”
蔡仪温和地肯定道。
“日后若再觉不适,可自行运转此诀,但切记不可贪多,感觉乏力便要立刻停止。”
他必须叮嘱,以免嬴琅过度消耗本就稀薄的生命力。
嬴琅乖巧地点点头,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拢……
他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自身参与缓解痛苦后的微弱成就感,沉沉睡去。
嬴琅紧绷的神经在这重复而安宁的韵律中慢慢放松,沉重的眼皮渐渐合拢……他竟是睡着了。
呼吸均匀绵长,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带着那种令人心焦的艰难。
睡梦中,他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梦到了什么安心的事情,甚至微微蜷缩了一下,向着热源(蔡仪的方向)靠了靠。
蔡仪缓缓停下抚琴的手,室内只剩下嬴琅平稳的呼吸声。
他看着榻上终于陷入安稳睡眠的孩子,心情却更加沉重。
这《清心三调引》只能稍作缓解,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触及那“祭品”契约的根本。
蔡仪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东西,为嬴琅掖好被角。
又留下几包安神的药草,嘱咐了守夜的侍女几句,这才怀着满腹忧虑悄然离去。
主院书房中,嬴政心窍中的熔炉再次微微一震。
这次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来自偏院的、微弱却带着熟悉韵律波动的、同源而异质的熔炉气息。
他目光微凝,落在竹简上的视线停顿了一瞬。
《清心三调引》……。 所以,嬴琅是在用这个……对抗痛苦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冰冷的思绪覆盖。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更加专注锐利,仿佛要将眼前的典籍彻底洞穿。
变强!必须更快地变强!
楚国.巫咸族祭坛
大祭司站在祭坛中央,掌心那团灼热、流淌着炽烈金芒的血脉精华,正是玄琴千年渴求之物——纯粹的金乌血脉。
大祭司枯瘦的手指微微一顿,悬停在血琴之上。
只需将此血脉之力注入玄琴。
必能再续一根甚至两根琴弦,距离玄琴彻底修复、重临天地又近一步。
他指尖的血色琴弦已然探出,如同饥渴的毒蛇,嗅到了那至阳至刚的力量,躁动不已。
就在琴弦即将触及那团金色血液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却无比清晰的琴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自大祭司的灵魂深处震响。
那音调古老、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瞬间压制了密室内所有的杂音,也包括大祭司本能的渴望。
大祭司的身形猛地一僵,延伸出的血色琴弦如同被无形之力禁锢,凝固在半空。
他面具下的瞳孔收缩,感受到手中血琴传来一股冰冷而贪婪的意念。
那意念并非拒绝金乌血脉,而是……认为此刻吞噬,并非最佳时机。
“存……之……”
非人非声的音节直接烙印在大祭司的识海,是玄琴的意志。断续却清晰。
“此血脉,非食粮,乃钥匙,亦或是……锚点。”
琴弦轻颤,仿佛在无声地推演着什么。
“最终之弦,非蛮力可续。需引太古星火,淬炼法则之极。届时,此血脉,可为薪柴,亦可……稳定崩解之临界。”
意志如冰流划过,大祭司瞬间明悟。
修复最后,也是最核心的那根琴弦,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力量,而是触及本源法则的剧烈碰撞与重塑。
其过程凶险万分,即便对于正在与玄琴逐渐融合的他而言,也犹如行走于崩碎的深渊边缘。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周身皮肤下与血琴同源的纹路明暗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