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
白芷的第十三次阵痛来临时,整个白府的瓦片开始簌簌作响。
蓝开站在暴雨如注的庭院里,看着廊下的青铜灯一盏接一盏自燃,靛蓝色的火苗中浮现出星芒弩阵的纹路。
公子!夫人要撑不住了!
产婆满手是血地掀开帘子。
孩子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蓝开正要冲进去,一道黑影从祠堂方向疾掠而来。
白昊浑身湿透地撞进回廊,左肩的绷带不知何时变成了浸血的麻绳,腰间别着半截断裂的青铜柱残片。
岳父?您这是...
白昊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去祖祠取了点东西。
岳父?您去动祖祠禁制了?
蓝开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铁锈味——是白昊在用本命精血喂养白虎图腾。
白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中跳动着疯狂的火光。
最后的机会...趁孩子出生时的血脉潮汐...
他掏出青铜碎片,上面刻着的白虎只剩半只眼睛。
我要用噬契逆天阵撕开嬴稷的枷锁!
他一把扣住白昊的手腕:您疯了?现在动用禁术会要了白芷的命!
白昊眼中闪着疯狂:正是要趁我闺女与孩子性命相连时,借这股力量冲破嬴稷的枷锁!
蓝开紧紧的扣住白昊的手。
您根本不明白白家衰落的真正原因!这不是靠禁术能解决的!
白昊挣开他的手,脸上皱纹在闪电中显得格外狰狞。
“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老狐狸在契约里埋了血脉锁,孩子出生后就会自动继承契约!”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内室传来,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廊下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唯有产房内透出诡异的靛蓝色光芒。
蓝开呼吸一滞,他感知到熟悉的王族气息,是嬴稷通过太阿剑在远程监控!
他猛地将白昊拽到偏厅,布下隔音结界。
岳父,别试了,没用的。
蓝开声音沙哑,父王既然让我入赘,就绝对不可能让白家摆脱控制。
不就是嬴稷那老匹夫的星芒弩阵?老夫已经找到...
不是弩阵!
蓝开突然低吼。
您以为白家衰败是为什么!人道!是人道在排斥白家!
白昊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产房内突然传出白芷非人的尖啸,瓦当上的玄鸟纹开始渗出黑血,在雨水中蜿蜒成永世臣服四个大字。
您还不懂吗?
蓝开声音沙哑。
白家承巫族之力却不行守护之责,享人族之利却不建济世之功。
千百年来闭锁西南,视巫术为私产,以血脉为特权...
他指向那些被雨水冲散又重组的大字。
人道洪流之下,这等存在注定衰亡!
白昊踉跄后退,撞翻了祭祀用的青铜鼎。
鼎中香灰腾空而起,在空中组成一幅模糊的图景。
历代白家人丁凋零的记录,每一代都比上一代更加衰微。
不可能...
白昊颤抖着去抓那些灰烬。
我族明明祭祀不断,巫礼不废...
祭祀天地?
蓝开冷笑,您供奉的究竟是天地,还是白家自己的权柄?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青莲印记。
父王让我入赘,不是怕白家坐大,是要给人道洪流一个收纳白家血脉的契机!
一道霹雳直接击中院中古柏,火光中映出白昊惨白的脸。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呓语:为什么...祭品加倍...神灵却不享...
内室突然爆发刺目金光,白芷的惨叫变成了某种古老语言的吟唱。
十二盏青铜灯同时扭曲成弩机形状,对准了悬浮在半空的产妇。
星芒弩阵自主激活了...
蓝开声音发抖,孩子在触发血脉契约!
白昊却狂笑起来,将青铜碎片狠狠插入自己掌心。
那就看看是人道的枷锁硬,还是白虎的獠牙利!
鲜血喷溅在那些弩机上,竟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声响。
整座府邸开始剧烈震动,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虎啸。
蓝开想要阻止,却被突如其来的威压按倒在地。
那不是嬴稷的力量,而是某种更为古老、更为宏大的排斥!
岳父!住手!您在与整个人道为敌!
白昊充耳不闻,继续念诵禁咒。
他每吐出一个音节,就有骨头断裂的声音从体内传出。
白芷腹部亮起靛蓝色光芒,与金光激烈交锋。
突然,她睁开异色双瞳,眼中流出两道血泪。
我看见了...
白芷的声音仿佛千万人合唱。
荒废的祭坛...枯萎的灵脉...被族人榨干的山川...
一道血箭从她口中喷出,在空中凝成古老的谴责文字。
白昊愣愣地看着那些他从未在族典里见过的符文,伸手去触的瞬间,整条手臂皮开肉绽。
这是...天谴印记?
蓝开艰难地爬向产床:白家对西南山川的索取...早就超过了供奉...人道记录着一切...
随着震耳欲聋的啼哭声,婴儿终于降生。
金光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一个眉心带着青莲印记的女婴。
孩子的右眼是白家靛蓝,左眼却是嬴氏玄黑,正死死盯着奄奄一息的白昊。
为...什么...
白昊爬向婴儿,每移动一寸就有骨头刺出皮肤。
我明明...祭祀从未...
婴儿突然张开小手,一道纯净的白光笼罩了白昊。
垂死的老者浑身一震,在光中看到了可怕的真相。
千百年来,白家每一次巫术施展,都在消耗西南大地的灵性。
每一场祭祀,实则是在掠夺而非供奉。
那些早夭的子嗣,不是意外,而是人道对失衡的修正...
原来...如此...
白昊的瞳孔开始扩散,...是我们自己...
院门突然洞开,十二名铁鹰剑士踏雨而来。
为首的捧着一卷鎏金竹简。
王上口谕,赐名嬴琰,封武陵君。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赐白氏椒浆十坛,以慰...祭祀之劳。
白昊听到最后几个字,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大笑。
他挣扎着爬到祠堂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吼道。
白虎...西向...赎...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如陶器般龟裂,无数白光从裂缝中迸射而出。
当光芒散去,地上只余一套空荡荡的衣冠,和几缕很快被雨水冲散的白灰。
蓝开单膝跪地,轻触那堆衣冠:您终于解脱了。
白芷抱紧婴儿,发现孩子正用那双奇特的眼睛望向西方。
那里是白家祖祠的方向。
檐角最后一滴雨水落下,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恰似一朵凋零的莲花。
而在咸阳宫最高的露台上,嬴稷松开不知何时出鞘三寸的太阿剑,任晨风吹散他鬓角的一丝白发。
人道洪流...
他对着初升的朝阳低语,又消化了一颗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