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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别墅凶案:1974 年香港旺角的血色梦魇

1974 年的香港旺角,像一口被烈日晒得发烫的铜锅。洗衣街尤其如此 —— 白日里,绸缎庄的伙计挥着竹竿拍打晾晒的旗袍,青灰色的烟尘簌簌落在骑楼下;咖喱粉的辛辣混着咸鱼的腥气在街面翻滚,穿短衫的挑夫扛着藤箱匆匆而过,木屐敲出

的急响。到了深夜,霓虹灯牌开始滋滋作响,美容厅 按摩院 的粉色光晕里,总晃着些脚步虚浮的男人和妆容斑驳的女人。长城别墅就窝在这条街的中段,三层高的水泥楼像块浸了十年油垢的抹布,墙皮剥落处露出暗黄色的砖,门口挂着块掉漆的木牌, 钟点特价

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笔画间爬满了青苔。

八月的台风刚过,空气里还裹着黏腻的湿气。15 日凌晨一点,别墅的铁门被推开时,值班的黄大妹正趴在前台打盹。五十岁的女人被门轴

声惊醒,抬眼看见个穿米黄色衬衫的男人站在面前,个子得有一米八,肩膀宽得快抵上门框,左手拎着个黑色公文包,金属搭扣在昏黄的灯光下闪了闪。他右手轻轻扶着身后的女人 —— 那女人穿件鲜红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颈间挂着的廉价珍珠项链,胭脂厚得像要往下掉渣,指间夹着支细长的

烟,烟灰摇摇欲坠,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他却像没察觉。

开个房。 男人声音很沉,却带着点刻意的温和,嘴角扯出笑时,眼角的疤跟着动了动,像条小蜈蚣。黄大妹在登记簿上划了两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刮出沙沙声:姓名?

姓梁。 男人答得快,眼睛扫过墙上的价目表,钟点房就行。

女人没说话,只是吐了个烟圈,目光落在前台玻璃罐里的水果糖上。那糖纸是透明的,裹着五颜六色的糖块,在灯光下泛着油光。黄大妹指了指走廊尽头:5 号房,钥匙在门把上。记得凌晨五点前退房,超时加钱。 男人点头应着,扶着女人往走廊走,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嗒、嗒 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响,像有人在敲棺材板。黄大妹望着他们的背影,发现那女人的红裙子后摆沾了块泥,形状像片残缺的枫叶,像是在哪儿摔过。

凌晨六点,天刚泛出鱼肚白。黄大妹正用抹布擦前台的玻璃,那姓梁的男人推门出来了。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汗毛上还挂着点湿气,公文包还在手里,另一只手多了两个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袋口系得很紧,隐约能看出些不规则的轮廓。我先去上班。 他冲黄大妹笑了笑,疤在晨光里更明显,我朋友还睡着,麻烦您十一点叫她起来。

晓得了。 黄大妹应着,看着他走到铁门处,手都搭在门把上了,又猛地转回来。哎哟,钱包落房里了。 他挠挠头,指节蹭过额角的汗,脚步轻快地回了 5 号房,门

响了声,没半分钟又开了,这次他手里空着,脚步也急了些,谢了啊 三个字甩在身后,人已经钻进了巷口的晨雾里。黄大妹这时才发现,他米黄色衬衫的下摆沾了点暗红,像不小心蹭到的酱油渍。

上午九点,接班的陈观踩着自行车来换班。车筐里装着个铝制饭盒,里面是她女儿早上煮的粥,还温着。她刚把饭盒放在前台,黄大妹就拍了拍登记簿:5 号房那个女的,梁先生让十一点叫醒。你到点去看看,别让她睡过头赖账。 陈观应着,眼睛瞟向窗外 —— 洗衣街已经热闹起来,卖云吞面的摊子支起了蓝布棚,老板的儿子正蹲在路边,用树枝扒拉着排水沟里的积水;几个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跑过,嘴里叼着刚买的煎堆,糖渣掉在地上,引得两只麻雀争食。

十一点零五分,陈观端着个搪瓷杯往 5 号房走。杯子里是隔夜的凉茶,她想趁叫醒客人的空当喝两口。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墙面上贴着几张卷边的旧报纸,是去年的赛马消息。5 号房的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小姐,到点了。 里面没动静。她又推了推门,门轴

一声开了条缝,床上隆起个长条形的东西,被单从头盖到脚,像块裹着人的白布,边角还在微微起伏 —— 不对,那不是呼吸的起伏,是空调的冷风扫过布料的颤动。

小姐? 陈观提高了声音,迈步进去。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空调外机的嗡鸣在响,像只被困住的飞虫。她走到床边,伸手想掀被单,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觉得不对劲 —— 那布料下面的轮廓太僵硬了,像块冻透的猪肉,没有一点活人的软乎气。她深吸口气,猛地掀开被单。

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陈观的瞳孔骤然收缩。床上躺着个光溜溜的女人,可脸上空空荡荡的 —— 眉毛、眼皮、鼻子、嘴唇全没了,红肉翻卷着,露出森森的牙床,白花花的骨碴像没剔干净的排骨;胸口两个黑洞,边缘切得整整齐齐,像被木匠用刨子推过;下身更是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发黑,粘在米白色的床单上,像幅狰狞的地图。最诡异的是那些伤口,边缘泛着青白色,没有血痂,像在冰水里泡过的冻肉,一片片的,连渗出的血都带着股腥甜的冷味。空调的冷风扫过陈观的后颈,她手里的搪瓷杯

掉在地上,凉茶泼了一地,在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像一滩迅速蔓延的血。

警笛声刺破旺角的喧嚣时,是十一点半。陈新建踩着摩托车赶到长城别墅,蓝色警服后背已经被汗浸透,黏在皮肤上,像层湿牛皮。他扒开围观的人群 —— 有穿睡衣的住客,有挑着菜担的小贩,还有几个背着相机的记者,快门声 咔嚓咔嚓 响得像炸雷 —— 冲进 5 号房时,法医老周正蹲在床边戴手套。老周的手指有些发颤,他从警三十年,见过被枪打烂的脑袋,见过被火车碾成两段的尸体,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建新,你来看。 老周头也不抬,手里的镊子夹着块指甲盖大的白色组织,切口太干净了,像是死后半小时内弄的,血都凝住了,所以没溅出来。

陈新建站在离床三米远的地方,喉结动了动。他当警察五年,见过跳楼的、被砍的,却没见过这样的 —— 女人的头发被剪得像狗啃过,一缕缕粘在枕头上,还带着点廉价发油的香味;脖子上有圈深紫色的淤痕,手指印清晰得像刻上去的,能看出凶手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被割掉的地方泛着青白色,边缘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连皮下的脂肪都看得一清二楚。床单上有些淡黄色的污秽,不是血,闻着有股淡淡的皂角味混着精液的腥气,老周用试纸测了下,眉头皱得更紧:是精液和肥皂水的混合物,凶手清理过现场。

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老周站起身,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沾着点灰尘,身高五尺二,体型瘦,年龄估计三十出头。致命伤是窒息,那些切割伤都是死后做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什么听见,这凶手不是一般的狠,是带着仇的,而且懂点解剖,不然下不了这么准的刀。

陈新建的目光扫过房间:衣柜门半开着,里面挂着件黑色蕾丝胸罩,蕾丝边已经磨破了,钩子上还挂着根断了的红绳;床头柜上有个空烟盒,印着 红双喜 的字样,里面还塞着半截烟蒂,滤嘴上留着淡淡的口红印;地板擦得很干净,连脚印都没有,只有靠近墙角的地方,有块不易察觉的湿痕,像有人用布反复擦过。凶器呢? 他问旁边的警员。

没找到。 警员摇摇头,手里的笔录本都被汗浸湿了,下水道都拆开了,水喉师傅说弯头里只有些头发和菜叶。窗台上有层灰,没被动过的痕迹,插销是从里面扣死的。

陈新建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眼门牌 ——5 号 两个字漆皮掉了一半,露出下面的木头纹路,像张咧开的嘴。他想起黄大妹的口供:梁姓男子,身高一米八,左眼角有疤,穿米黄色衬衫,拎着两个黑塑料袋。去把附近的街拍都调过来。 他对身后的伙计说,还有,找画师来,按黄大妹说的画肖像,全城通缉。

下午三点,《香港快报》的编辑部收到个牛皮纸信封。编辑老李拆开时,手指被信封边缘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信纸上,晕开个小红点。里面是张用报纸边角拼贴的信,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左手写的:警察都是废物,我留了那么多线索,你们找不到我。—— 长城杀手黑野狼。信封上没邮票,是直接塞进报馆门口的信箱的,邮戳都没有。老李捏着信纸,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 报馆还没刊登案件细节,这凶手怎么知道警方在找线索?

陈新建拿到信的时候,正蹲在警署门口吃云吞面。竹筷子夹着的云吞刚到嘴边,他捏着那张拼贴信,指节泛白,面条在碗里坨成一团。黑野狼? 他冷笑一声,把信拍在桌上,搪瓷碗震得跳了跳,这混蛋是在跟我们玩游戏。 旁边的老伙计叹了口气,他的制服袖口磨出了毛边:现在全香港都在传这案子,报纸头版都印着

无面女尸 ,茶楼里的说书人都编出段子了,再抓不到人,市民要骂娘了。

8 月 17 日晚上七点,旺角警署的电话突然响了。老式拨号电话的铃声尖锐刺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接线员刚

了一声,听筒里就传来个变声的男声,像砂纸磨过木头,还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去 5 号房的冷气机看看,里面有十二件你们要的东西。 电话

地挂了,忙音

地响着,像在催命。

陈新建带着人赶到长城别墅时,5 号房还贴着封条,蓝色的胶带在门框上卷了边。他踩着凳子够到空调外机,掀开防尘罩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气味涌了出来,像菜市场里没卖完的猪杂。里面用黑色塑料袋装着十几块肉状组织 —— 眉毛、眼皮、鼻子、嘴唇、耳朵、乳房、下体...... 老周当场辨认:是死者的,用盐水泡过,所以没烂。凶手还挺懂保存。

塑料袋上没有指纹,连个纤维都没留下。陈新建盯着那些惨白的组织,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早上吃的云吞在喉咙口打转。这凶手不仅残忍,还极度冷静 —— 他知道怎么处理尸块,知道警察会搜查下水道,甚至算准了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检查房间。他在嘲笑我们。 陈新建的声音发紧,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他就在暗处看着我们,像猫捉老鼠。

8 月 18 日,各大报纸的头版都刊登了根据尸块重组的死者画像。铅笔画的女人眉眼清秀,嘴角有颗小小的痣,配着标题:寻亲:31-33 岁女性,身高五尺二,8 月 14 日后失踪。报童在街面上喊着号子,报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拍动的翅膀。

第二天清晨六点,泉湾警署的铁门被敲响了。值班警员打开门,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手里牵着个十来岁的女孩,两人眼睛都肿得像核桃,眼泡上的皱纹里还卡着没擦净的泪。我找我女儿。 老妇人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报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富敏,一定是她。

女孩怯生生地递过张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碎花裙,抱着个婴儿,站在海边的礁石上,海风掀起她的衣角,笑起来时嘴角的痣特别明显,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警员对比着画像,呼吸猛地顿住 —— 轮廓、痣的位置,甚至连眉峰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您女儿叫什么?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手里的钢笔在笔录本上悬着。

刘富敏,今年 34。 老妇人抹了把眼泪,袖口都湿透了,8 月 14 号晚上十一点接了个电话出去,就没回来。那天她还说,发了工钱要给明明买双新鞋......

陈新建赶到泉湾大河道 141 号华丽楼时,天刚放晴,阳光透过楼道里的铁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四楼后座的房门没锁,推开时吱呀作响,像老人咳嗽。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摆着两张上下铺,下铺堆着被褥,上铺放着两个女孩的书包,墙角堆着煤球炉,炉边还有半块没烧完的煤,墙上贴着两个女孩的奖状,三好学生 四个字被油烟熏得发黄。富敏一个人养我们仨。 老妇人齐淑兰坐在床沿,手里摩挲着刘富敏的旧毛衣,毛线都起了球,她以前在纱厂上班,后来跟董家那个跑船的离了,俩丫头要上学,她就......

她没说下去,但陈新建懂了。梳妆台上摆着个铁皮盒,锁是坏的,用根红绳系着。里面全是名片 ——罗马美发室 伟贤工作室 正宗女子美发厅,背面都用圆珠笔写着 宝弟金陵美发厅 是当时风月场所的幌子,宝弟金陵 是刘富敏的艺名。盒子底层压着张赌债欠条,字迹潦草,印着个血红的指印,日期是 8 月 10 号。

她脾气好,跟谁都没红过脸。 隔壁的张太探进头来,手里还攥着把菜心,就是好赌,有时候输了钱,躲在房里哭半夜,第二天还得强笑着去上班。前阵子还跟我说,想攒够钱就不做了,带俩丫头回东莞乡下。

8 月 14 日晚上,刘富敏在 正宗女子美发厅 的值班室接了电话。同事说,她挂了电话后愣了半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红裙子的衣角,说 老熟客,出去一趟,就换了件红裙子走了。她一般不跟客人出去的。 老板娘抽着烟,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躲闪,除非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或者...... 给的钱够多。

陈新建翻着铁皮盒里的名片,最终圈了四个名字 —— 都是常点 宝弟金陵 的客人,其中一个每周至少来三次。其中一张印着 梁兆平,地址是圆周街廉租房,职业栏写着 货运司机。

8 月 20 日下午三点,陈新建带着伙计阿强走到圆周街。廉租房的楼道里弥漫着尿骚味和煤气味,墙面上全是涂鸦,欠债还钱 四个字用红漆写得歪歪扭扭。敲开 302 室的门,出来个背驼得像虾米的老头,66 岁,牙快掉光了,说话漏风,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灰。梁兆平?早搬走了。 老头咳了两声,痰盂就在脚边,泛着绿幽幽的光,我是他叔,梁有才。他现在住芙蓉街 286 号 9 楼,上周还来拿过东西。

录口供时,陈新建的目光扫过房间 —— 双层床的下铺堆着杂物,破袜子和空酒瓶混在一起;上铺放着个棕色旅行皮箱,锁是铜的,擦得发亮,和这房间的破败格格不入。箱子上贴着张褪色的轮船票,1973 年从香港到澳门的,边缘都卷了边。那箱子是谁的? 他突然问,手指敲了敲桌面。

老头眼神慌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床的方向瞟:不知道,不是我的。许是以前租客落下的。

是梁兆平的吧? 陈新建站起身,走到床边,箱子的皮革味混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打开看看。

没钥匙。 老头往后缩了缩,手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陈新建从腰间摸出把小刀,插进锁孔一别, 一声,箱子开了。阿强倒吸口凉气 —— 里面叠着件米黄色衬衫,领口有块暗褐色的污渍,用手一捻,硬硬的,像干涸的血;一件红色连衣裙,后摆沾着泥,形状像片枫叶;还有一沓照片,大多是梁兆平和刘富敏的合影,两人在海边笑,在舞厅搂腰,梁兆平的手总是紧紧攥着刘富敏的手腕;最底下压着把不锈钢刀,刀刃磨得雪亮,边缘有细微的锯齿,刀鞘上还沾着点白色的组织,像没刮干净的肉沫。

这...... 老头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捂住胸口,直往下滑。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老式拨号电话的铃声尖锐刺耳,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像颗炸雷。陈新建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拔出手枪,抵住老头的后腰,声音压得像冰:接。说你是他叔,问他在哪,别耍花样,不然这枪走火,我可不负责。

老头抖着手拿起听筒:

叔,我那箱子...... 听筒里传来个男声,正是黄大妹描述的低沉嗓音,还带着点汽车引擎的背景音。

快逃!警察在这! 老头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破了音,像被踩住的猫。

电话

地挂了。陈新建踹开窗户,看见巷口一个穿米黄色衬衫的身影正狂奔,衬衫下摆被风吹得扬起,露出腰间的皮带。他抓起对讲机吼:芙蓉街方向,目标梁兆平,一米八,左眼角有疤!穿米黄色衬衫! 等他带着阿强冲下楼,巷子里早就没了人影,只有只流浪狗蹲在垃圾堆旁,啃着块带血的骨头,见人来,呜咽着跑了。

8 月 22 日上午八点,红勘公众殓房的永别厅挤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亲友的哭声,像团化不开的浓痰。刘富敏的棺材是最便宜的杉木款,薄得能看见里面的白布,停在厅中央,盖着块褪色的红布,边角磨出了毛边。齐淑兰抱着刘富敏的小女儿刘明明,哭得直抽抽,明明才六岁,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奶奶的哭声吓着了,也跟着哇哇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女儿刘永莲十二岁,扶着棺材,脸白得像纸,嘴唇咬出了血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棺材盖,像要把那木头看出个洞来。十几个亲友站在厅角,没人说话,只有吊扇

地转,扇叶上积着厚厚的灰。

记者们挤在门口,相机快门声像雨点似的,闪光灯在棺材上明明灭灭,像鬼火。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往前凑,想拍棺材缝里露出的白布,被刘永莲推了一把:别拍了!我妈都这样了! 记者们愣了一下,又举着相机往前涌 —— 他们要拍的是棺材里的脸,那个没有五官、眼球突出的脸,报纸说了,这才是 。

祭祀仪式快结束时,刘富敏的弟弟刘富安突然从怀里掏出把菜刀。他三十来岁,在码头扛活,胳膊上全是肌肉,青筋暴起。姐,我帮你追凶! 他大吼一声,声音震得吊扇都晃了晃,右脚猛地跺在地上, 的一声,水泥地上似乎都裂开了道缝。菜刀劈在棺材盖上, 巨响,火星四溅,刀尖朝下扎进三寸深,木渣簌簌往下掉。

人群炸开了锅。齐淑兰尖叫着想去拉,被张太拦住:让他来,这是茅山术里的劈棺追凶,能让冤魂跟着凶手,跑不了的! 刘富安盯着菜刀,眼睛通红,血丝像蜘蛛网似的蔓延:梁兆平,我姐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躲到天涯海角,她都能找到你!

灵车启动时,天阴了下来,飘起了细雨。菜刀还插在棺材上,随着灵车颠簸,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只瞪着的眼睛。记者们追着灵车跑,相机里的画面越来越远 —— 没人注意到,灵车后窗的玻璃上,映出个模糊的红衣影子,长发垂到腰间,随着车的晃动轻轻摆动。

8 月 23 日晚上十点,深水埗基隆街的后巷飘着雨。女警林美娟踩着水洼巡逻,靴子里灌满了泥水,每走一步都

响。巷口堆着垃圾桶,馊臭味混着雨水往鼻子里钻,绿头苍蝇嗡嗡地绕着飞。墙面上用红漆写着 情色电话,号码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她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听见

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从楼上掉下来,紧接着是骨头撞在水泥地上的脆响。

后巷深处,一个男人趴在地上,额头淌着血,混着雨水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血水里还漂着块带头发的头皮。林美娟掏出手电筒照过去,光柱扫过男人的脸 —— 左眼角有块疤,是梁兆平!他还活着,手指在地上抠着,留下几道血痕,像在写什么。

你怎么样? 她蹲下去想扶,男人突然抓住她的裤腿,力气大得吓人,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有鬼...... 红衣女鬼...... 他眼神涣散,嘴角淌着血沫,牙齿上全是血,她在追我...... 红裙子...... 长头发...... 说要把我欠她的都拿回来......

林美娟以为他摔傻了,掏出手铐想先把他铐住。手指碰到他的口袋,一张照片掉了出来,落在血水里。照片上是刘富敏,穿着红裙子,站在长城别墅门口,笑靥如花,背后的木牌上 5 号房 三个字清晰可见。背面用圆珠笔写着 ,旁边还有行小字,被血渍糊了一半,依稀能看清 以代为割肉。钱包里的名片上,赫然印着 梁兆平,地址还是圆周街。

广华医院的手术室里,医生正在给梁兆平缝额头的伤口。他一共缝了七针,麻药劲没过,却一直瞪着天花板,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嘴里念叨着:她就在门口...... 红裙子...... 没脸...... 林美娟守在手术室外,想起早上灵车后窗的影子,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像是有人对着她的脖子吹了口气。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雨丝飘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像冰块。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照得人眼睛发花。梁兆平坐在铁椅子上,额头缠着纱布,渗出血迹,左眼角的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楚,像条正在蠕动的虫子。陈新建把照片拍在桌上,玻璃桌面震得嗡嗡响:认识她吗?

梁兆平抬了抬眼皮,没说话,嘴角却微微上扬,像在笑。

8 月 15 号凌晨,你在长城别墅 5 号房做了什么? 陈新建的声音敲在审讯室的墙上,嗡嗡作响,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混着对方身上的血腥味。

沉默了五分钟,梁兆平突然笑了,笑声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像铁皮摩擦:我杀了她。

他说,1973 年在罗马美发室认识刘富敏,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每周去三次,点 宝弟金陵,每次都多给一倍的钱,有时候还带点心给她,是街口那家店的杏仁酥。我跟她说,别做这个了,我养她。 梁兆平的手指抠着椅子扶手,木头被抠出几道印,她总笑我,说我开货车的,能养得起谁?说我没本事,没出息......

刘富敏换了三家美发厅,他就跟到三家。8 月 14 号晚上,他打电话到 正宗女子美发厅,说 最后见一面,给她个惊喜。他买了条红裙子,就是她照片上穿的那条,花了他半个月工资。两人在长城别墅开了房,他把裙子递给她,又提结婚,刘富敏突然笑了,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出来了:梁兆平,你没钱,床上也不行,谁跟你结婚?我见的男人多了,你这样的,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不该说这个的。 梁兆平的眼神突然狠起来,瞳孔缩成了针尖,我喝了半斤米酒,脑子一热,就掐住她脖子了。她挣扎的时候,指甲刮到我胳膊,现在还有印子...... 他撸起袖子,胳膊上果然有几道浅浅的疤,她没挣扎多久,眼睛瞪得老大,像要吃人......

为什么割掉她的五官? 陈新建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感觉自己的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恨她。 梁兆平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不想让别人再看她的脸,不想让别的男人碰她...... 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铁栏杆,再说,那样你们就认不出她了,抓不到我了...... 我把那些东西藏在空调里,看着你们找不到,很有趣......

那你为什么被推下楼?

梁兆平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惊恐,像见了鬼:是她!穿红裙子的她!在天台上追我,头发很长,遮住了脸,说要把我欠她的都拿回来...... 她掐我脖子,跟我掐她一样......

1975 年 2 月,高院的审判厅里挤满了人。旁听席上,齐淑兰穿着黑布衫,手里攥着刘富敏的照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刘永莲坐得笔直,眼神像淬了冰。杨铁玲审判专员坐在法官席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被告席 —— 梁兆平穿着囚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嘴角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像在享受这场审判。

主控官呈上法医报告、凶器鉴定、证人证词,最后指着梁兆平,声音洪亮:被告因被拒绝求爱,残忍杀害被害人并毁尸,动机卑劣,手段凶残,社会影响极坏,应判谋杀罪!

辩方律师递上两份精神科报告。其中一份写着:被告长期饮酒,每日饮用量超过一斤米酒,案发当晚还服用了镇静药物,导致情绪失控,属暂时性精神失常。 另一位专家出庭作证,扶了扶眼镜:他的智商只有 85,低于常人平均水平,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尤其是在酒精和药物作用下。

陪审团讨论了七个小时。5 比 2 的投票结果宣布时,梁兆平突然笑出了声,笑声在庄严的法庭里回荡,格外刺耳。误杀罪成立,判处监禁十年。 杨铁玲敲下法槌,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却盖不住那笑声。

法警押着梁兆平往外走,经过旁听席时,他突然转头看向齐淑兰,露出个诡异的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齐淑兰当场晕了过去,被人抬着送出法庭。

1975 年 4 月 5 日,梁兆平被送往赤柱监狱。据说他进监狱的那天,监狱上空飘着红雾,像块巨大的血布。看守说,夜里总听见他牢房里有女人的哭声,尖得像指甲刮玻璃,还看见过牢房窗上有个红衣影子,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

长城别墅后来改名叫 平安旅馆,但没人敢住 5 号房。老板在门口挂了面八卦镜,镜子上积满了灰。1980 年,一个妓女在 5 号房被发现勒死在床上,死状和刘富敏很像,脸上也少了块皮肉;1985 年,旅馆老板的女儿在房里上吊,穿的是件红裙子,裙摆拖在地上,像滩凝固的血。

2015 年,陈新建接受电视台采访时,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演过二十多部警匪片,每次演到凶案现场,眼神都格外到位,导演说他 自带杀气那案子邪门。 他对着镜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桌上放着杯没喝完的茶,已经凉透了,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不一定不存在。我是天主教徒,信上帝,但那回,我真觉得有东西在看着我们。

镜头扫过他身后的书架,最上层摆着个相框 —— 年轻的陈新建站在长城别墅门口,穿着警服,意气风发,背后的木牌上,5 号 两个字隐约可见,像个没愈合的伤口。

如今的洗衣街早就变了样,高楼取代了旧楼,奢侈品店的灯光盖过了霓虹灯,香奈儿的香水味驱散了咖喱和咸鱼的气息。只有老人们坐在茶餐厅里,还会偶尔提起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那个左眼角有疤的男人,和那个永远停留在 1974 年 8 月的 5 号房。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茶餐厅的玻璃窗,像谁在用指甲轻轻刮着,一下,又一下。靠窗的座位空着,桌上的水珠汇成小溪,流到桌边,滴在地上,像一滴没擦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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